秦沐儀說她是珞珈的萬千轉世之一,還曾預言她有皇後命格。可從前白雲寺的老禿驢也說,張九娘夢月入懷有皇後命格。
突厥和尚和本土和尚,究竟哪個靈?兩鳳相爭,誰又會啄死誰?
而今上京番邦信仰日隆,若此女救了燕都,信眾勢必匍匐在她的足下,而她又是密羯羅的親外甥女,密羯羅說她是王女乙弗,她就是乙弗。
很快,屋內就只剩凝香、薩寶與蠱師三人。薩寶神情謙卑,“我的主人,請您示下。”
太醫所述病症分明與蕭瑾那本醫書上中毒的症狀一模一樣。她見薩寶還要裝模作樣,索性挑明瞭,“我知道你是齊王的人。”她看向嬉皮笑臉的蠱師,“若我猜得不錯的話,毒藥就是你配的吧?若不是你,你又何故跑到這宮裡來呢?”
宮人照方子煎好了湯藥,裝在一隻鏨了蓮花的銀碗裡,凝香端著到了床邊。
床架子上的雕花投在貴妃臉上,她睡得並不安穩,眉心有微微的褶皺。凝香打量著貴妃,又攤開手看掌心的那枚黑曜石戒指,不禁思量,蕭瑾能將生母當成棋子,這場幾百年的浩夢,他究竟是變了,還是沒變?
貴妃彷彿迴光返照般,睜眼骨碌碌把凝香看了片刻。“你不是珞珈,死了的那個才是!”
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只要有人信,那就是真的。
阿香的死和蕭瑾脫不了幹系,以他的手段,做事絕不會拖泥帶水,他恐怕另有籌謀!
而那本醫書,莫非他根本就是有意要讓她看見呢?凝香若有所思的,喂貴妃喝了幾匙子藥。“娘娘,我和她本就是一個人。”
梁皇撩開簾子走了進來,用手背一撫貴妃汗濕的鬢發,微笑道:“吃了藥就好啦!”
凝香悄悄退了出去。
貴妃默了一會兒,像是下了極大決心似地,輕輕地問:“三郎,你和我說實話,我兄弟薩鄔提的死到底和你有沒有關系?”
薩鄔提是貴妃的同母兄,突厥可汗最得意的兒子,王座當之無愧的繼承者,最喜也最善馴服野馬,卻在半年前墮馬而亡。
梁皇就要開口,只見貴妃一指屏風上凝香的影子,哭著道:“女神在此,若你騙我,就叫我和我們的兒女……”貴妃終究不比梁皇狠心,哽咽了一下,“我與薩鄔提一同來到人世,他在天上寂寞,若你撒謊,就叫我隨薩鄔提同去!”
梁皇沉默了一瞬,一滴淚順著他的面頰流了下來,隨即斬釘截鐵道:“不是我。”
他很快擦去淚珠,摸摸貴妃的鬢發,淡笑道:“好好養病,不要胡思亂想。”說罷,他命人喚侯在殿外的衛王夫婦入內。
貴妃精神不濟很快睡了過去,靜姝倚在床邊讀書。小風颳了進來,點在床頭的蓮花酥油燈“撲”一下滅了。靜姝去探貴妃的額頭,指尖滾燙的,她一時慌了,搖著貴妃的肩膀連聲喚“阿孃”。
梁皇無心睡眠,一直在外頭站著,聽到動靜疾步而入,見貴妃人事不省,也來不及等李有德,轉身便要親自去尋凝香。
結果袖子一掃,掀翻了燈架上的幾只紅燭,火焰滾到毛毯上,“唰”地燒了起來。
“阿耶!”
幾個內侍傻了一樣站著,好在靜姝眼疾手快,拿起一盞涼茶潑了上去,大夥兒隨即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替梁皇把那件著了火的外袍拽下來。
煙霧滾滾,蕭融破開門,帶侍衛沖了進來。宮人提水的提水,清掃的清掃,拿衣裳的拿衣裳,鑒於梁皇的臉色,沒有人敢發出一絲多餘的聲音,一切都是靜悄悄的。
那誓言這麼快就應驗了嗎?內侍抖開袍子,要替梁皇更衣,然而梁皇覺得四肢僵硬無比,連胳膊都抬不起來。
凝香從水晶簾後緩步走了出去。
梁皇揮開內侍,嗓音有些顫抖,“怎會如此?”
凝香望著這個彷彿瞬間老了二十歲的人。
他是天子,是萬乘之尊,曾經拼死擁戴的臣子,他可以翻臉無情,說殺就殺,骨肉至親也不過是棋盤上的一顆子——除卻江山,他無情無義沒有弱點,又會為貴妃難過多久?
凝香知道她永遠也無法摧毀他,而江山二字卻勢必困住她此生。她眼睛一閉,裝模作樣念著經文,緩步踱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