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的藍花被褥浸滿了少女的馨香,蕭融神經放鬆下來,閉上眸子竟沉沉睡去。然而夢境並不清寧,似有冤魂啼哭——是他因君王猜忌、奸佞陷害而慘死的至親嗎?
他彷彿置身無邊的苦海,纏繞的霧氣中緩緩浮現出了一雙淺棕色的眼眸,徐六與徐七是一對雙生子,相貌一模一樣——這是他妹妹的眼睛!
他猛然一睜眼,桌角那點小小燈花還在搖曳,火光絲毫不減。
他睡了有一刻嗎?
正要閉眼,耳畔傳來一陣砍柴的聲音,夾在“啪啦”“啪啦”擊打屋簷的雨聲之中,聽不大真切。
他心中一凜,鞋也不穿,悄悄出了門。
這是個農家小院,攏共就幾間屋子,除了他睡的那間,都黑漆漆的。細雨連綿,他望見菜園子邊上有個小木屋,似乎是個堆放雜物的地方,窗紙上透著紅彤彤的光,有個纖細的身影映在上頭。
深更半夜的砍什麼柴?
蕭融愈靠近,那砍柴聲便欲清晰,伸出食指往窗紙上一戳,印入眼簾的是兩個黑漆漆的牌位,前頭擺著鮮花貢果。
視線再往那聲音傳來的地方尋去,只見小屋中央用麻繩懸了個木偶,那瘦高的女子高舉一把碩大砍刀,朝木偶的腦袋、脖頸砍去。
每砍一下彷彿都用盡了全身氣力,在那搖晃的木偶身上落下了一道道深刻的刀痕。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片刻,從地上撚起一枚碎石子,反手往院門上一擲。阿香果然出門查探,他順勢往樹後一躲,瞥見了她冷靜堅毅的眉眼。
待人走遠,他疾步往屋內走去,爐上新插的一炷香燃到了一半,似個扭曲的鬼爪子。
他揭下木偶胸前那張黃紙一看,上頭歪歪扭扭地寫著兩個字,正是“齊王”。
半夜無夢,清晨的陽光照徹屋子,蕭融覺得身上燙燙的,聞著阿香身上皂角的味道,懶洋洋地不想起來。屋外又傳來了劈柴聲,他一擰眉頭,揪起阿香放在枕邊的藍衫換上。
這衣服該是她父親的,穿在他身上短了些許,肩膀處也有些緊,這寄人籬下的,他顧不得太多,草草洗漱了一番,推開門去。
阿香這會兒不劈柴了,搬了個板凳坐在屋簷底下,咬著腮幫子往手掌心纏繃帶。蕭融一瞥她掌心糜爛的水泡,心說也不知這是砍人偶弄出來的,還是昨晚用繩子把他拖回來時磨的。
日光灑在她臉上,那些細細的絨毛泛著金光,眉眼也如環繞的青山般秀麗起來,蕭融不覺揚了揚嘴角,搶過紗布就要替她包紮。
阿香嚇著了,差點沒從凳子上跳起來,蕭融把她肩膀一按,半跪在地上,拿起金創藥往傷口上輕輕灑去。
這藥粉沾到傷口,該是有些疼的,蕭融一瞥阿香倔強的眉眼,心頭感慨萬千。“你父母叫你什麼?凝兒,香香,還是阿香?”
他一連說了幾個,阿香俱是搖頭,望見他眸中的執著之色,方以指為筆,在他掌心輕輕落下二字。
那一筆一畫都似劃在心尖,癢癢的,蕭融莞爾:“姐姐?”
阿香羞赧地點頭,眸中不禁泛起水光,忙把頭低了。
蕭融把紗布在她手上繞了兩道,狀似隨意地問:“我送你去個安全的地方,保你下半輩子吃穿不愁,再著人幫你說門好親事,好不好?”
阿香詫異地抬眸把他一瞧,眼圈子紅通通的,愣了片刻,就要把手抽回去。蕭融先一步在她掌心重重一握,俯身攫住了他神往已久的兩片紅唇。
她大概頭一回碰見這麼孟浪的人,竟忘了躲,舌頭都被勾住了,方才開始“嗚嗚”地叫,手腳並用地掙。
他早有預料,先把她那兩只愛撓人的爪子攥住了,扣住她的後腦勺,貪婪地吮吸她不斷閃躲的舌頭。
唇舌分離之時,阿香沒敢打他,兩隻眼兒水汪汪的,倔得要命,死撐著不讓半滴眼淚落下來,用袖子把鮮紅的嘴唇擦了又擦,恨不得把那層皮都磨掉。
蕭融起身迎光而立。院裡挖了個小池塘,蓄著及膝深的水,東倒西歪臥了幾塊靈秀的奇石,上頭爬滿了青苔,另有幾簇黃白相間的花朵,根莖纖細修長,卡在石頭縫裡。
“我要走了。”蕭融一指那池清汪汪的水,朝她露出了個少年似的頑劣笑容,“你摘一朵花送給我吧!”
阿香鬆了口氣,蹲在池塘邊上,怕打濕衣衫,把袖子捋得高高的,伸長了手往最近的花朵夠去。哪知一隻大手從天而降,扣住她的腦袋,死死往水裡按去。
蕭融看著水面“咕嚕嚕”冒起的一串泡泡,膝蓋一直,松開了阿香溫熱的屍體。院牆上蹲了只漆黑的麻雀,無聲目睹了全程,朝他鼓鼓驚魂未定的眼睛,張開雙羽往天空飛去。
他拽過阿香未能摸到的那朵白花,放在手心撚了撚,骨節分明的手指一伸,將花別在了她腦後烏油油的大辮子上。
頭頂天空蔚藍,蕭融正要關上柴門離去,身後傳來了一個清脆的童音,“彥和哥哥!”
他把門迅速一闔,掩住阿香的屍身,轉身抱住了向他奔來的阿玉,矮身溫柔一笑,“玉兒,五哥讓你來的?”
“凝兒姐姐一個人去湯泉宮了。”阿玉溫熱的小手往他額頭一探,“哥哥你受傷了?”
“知道了。”蕭融一睨侯在不遠處的三五侍從,抱著阿玉往那匹去而複返的大馬走去,邊走邊問:“母親呢?”
阿玉大眼睛一眨,“母親回增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