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繁華如夢渺
甩脫窮追不捨的金吾衛,凝香漫無目的地飄蕩在渠河沿岸曲折互通的小巷之中。冷雨瀟瀟,濃霧罩街,街角暗影處突然走出個佝僂的黑影子,沖過來猛地把凝香胳膊一拽。
凝香冷冷一瞥,月光下,小半張臉上爬滿了蟲蟻般的紋路,衣裙紅黑交織,照著來人的肚子就是一腳,一隻鞋飛了出去。
那人以為撞見了女鬼,“嗷”地朝天嚷了一嗓子,捂住肚子飛一般溜了。
凝香轉身往上京南城門的方向走去。
她不想知道結局了,反正在她的記憶裡,蕭瑾這輩子都安安穩穩在上京城裡頭活著,手攬天下大權,懷擁如花美眷。
安化門三洞早已下鑰,有守衛駐紮,火把在風中曳動。一個騎高頭大馬的將軍望見凝香站在雨中,“啪”一揮馬鞭,催馬前來查探。
凝香赤著的那隻腳沾滿了泥土,下意識往腰間一摸,只找到了那支蝶戀花步搖,提著裙子就跑了。
不知何時又晃到了崇仁坊,頭頂上烏木的牌匾上寫著“白宅”,綠裙藍帔的羅媽起初沒認出是凝香,倒吸了口涼氣,回過神後從臺階上跳了下來,把她胳膊一攙。“姑娘,這是怎麼了? ”
凝香搖搖頭,躬身邁過門檻,前頭傳來一陣腳步聲,原來是白夫人和素薰,兩個人見她一身狼狽,俱是一怔。白夫人握住她的手,“凝兒,是不是出事了?”
凝香眼眶一熱,將白夫人一抱,熱淚隨之滾落,“婉姨,我把他害死了……”
白夫人肩頭一抖,“誰死了?”
凝香剛要開口,餘光瞥見中堂燈火通明,又見白夫人面色露著些許古怪,想起為賀萬壽,白氏父子今日下午已往繡嶺別院去了,這會兒一屋女人,怎麼會來客呢?
目光不由自主地朝著堂上的紅木座椅移去,只見坐在客位的分明是崔崇簡,另有十來個身型剽悍的黑衣人,個個身挾兵刃,負手站在堂間,與一眾手持棍棒的白府家丁對望,一副劍拔弩張的架勢。
凝香心尖一顫,他該是知道她沒想和他去青陽了!她吸了下鼻子,從白夫人身後走出來。“你來做什麼?”
“齊王已死,不必再等,今夜就動身北上吧!”崔崇簡把茶從桌上拿起,見凝香咬唇不言,把茶碗“砰”一放,冷笑道,“還是你根本就是在耍我,想借我之手把水攪渾,讓你的齊王殿下查錯方向?”
“你是不是早就和公子合作了?”凝香幾乎不能呼吸,“你們合起夥來殺的他?”
崔崇簡見凝香那如喪考妣之態,又是恨鐵不成鋼,又是委屈惱怒,牙關緊咬道:“是又如何?”
凝香心碎欲裂,眼淚在眼眶中打轉,白夫人見狀把她手腕一捏,“凝兒,你先進去換身衣服。”話音剛落,素薰把她胳膊一扶,半拉半拽著往內宅去了。
凝香怕崔崇簡亂來,飛速換過衣裙,用藍花草掩掉檀婭咒,心緒稍定,意識到以他磊落不羈的性情,方才所說多半是氣話。回到中堂,見他與白夫人對坐無言,神情還算和睦,略略放下心來。
崔崇簡沒了方才兇神惡煞的樣子,如往常一般笑著道:“塔米,我和姓謝的沒有牽扯,姓蕭的也和我無仇無怨,我犯不著害他性命。”
凝香點點頭,“好。”她心虛得很,低頭把那枚鴿血似的墜子遞了回去。
崔崇簡視若無睹,上前把她肩膀一攬,作勢就要往外走去,“都說清楚了——那我們動身吧!”
白夫人與素薰大驚,忙要上前勸阻,崔崇簡倒很知禮,彎腰朝白夫人拱手施了一禮,“夫人,多謝您替我照顧未婚妻。”
白夫人柳眉蹙得緊緊的,把凝香看看,又把崔崇簡看看,竟然不知道說些什麼,捶著胸口嘆了一聲。
“你自己都不想過的生活,何苦拉我?”凝香拉開崔崇簡的胳膊,閉著眼睛,開誠布公道,“你心性不定,一貫見一個愛一個,說不定只是一時新鮮。”
“有你相伴,怎會不願?”當著長輩的面,崔崇簡不敢放肆,只在凝香瘦削的肩頭輕輕一碰,“我對你的心,慢慢說給你聽。”
凝香神情脆弱,心平氣和道:“你明知品花大會我要去看月娘,還當著我的面和她睡覺,你不光要和她睡覺,還要站在窗戶前面讓我看——她是我唯一的親人,你把我當什麼了?”她抬起琥珀色的眼眸望他,露出一點疲憊的笑容,“和你走,以後你再瞧上哪個女人,還要這樣嗎?”
想起年少時那些荒唐往事,崔崇簡只覺好笑,輕聲哄道:“好塔米,幾百年前的事了,這會兒拿來算賬,也不怕人笑話?”他取下眼罩,藍色的眼睛如聖湖之水澄澈,柔和地笑道,“那時你心裡沒有我,我心裡也沒有你,只要你開口,往後我自然一心一意待你。”
他把凝香的肩膀掰了過來,望著她的眼睛,“好塔米,他們喜歡算計的,就讓他們繼續彼此算計去。咱們今夜就走,管他姓謝的還是姓蕭的,把他們都忘了,我們去過清清靜靜的日子。”他在她肩膀上一握,“月娘天上有靈,也會希望你過清清靜靜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