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瑾複又含住了那點紅唇。四下寂靜無聲,小舟隨波搖曳,凝香輕柔的吻落在蕭瑾的脖間,獎勵他為她九死一生,兩人耳鬢廝磨,繾綣難舍。
凝香這夜沒有宿下,蕭瑾獨自回到晚池齋,林霖手捧函盒與氅衣,侯在了門外。
“四殿下送來的。”
他揭開盒蓋,人頭被石灰醃過了,但還是辨得清容顏的,正是當日張九娘帶去東寧的那個隨侍——右武衛出身的高手。就是此人受張九娘指使,搜羅謝氏細作餘孽,在中秋宴上刺殺他,也是他帶走了真正的凝香。
四哥這回欠他的可大發了!蕭瑾熟知四哥的秉性,知這只是份頭禮,他有的是耐性,隨手砸上盒蓋,接過氅衣披上,瞥見林霖一臉支支吾吾的樣子。“有話就說。”
“姑娘昨日去看了六殿下,也沒走近,就遠遠地看了一會兒,其餘的時間她都守在殿下身邊。”
蕭瑾示意林霖退下,他此番劫後餘生,甚是慶幸,不再患得患失,而今靳月、陸景乃至謝安俱都無關緊要了。
他徑直去了書房,從刀架上一堆森然的刀槍劍戟中取下一柄長刀——這是在梧城時一個漁民拿來獻給他的。他扯開刀鞘,即便經江水浸泡數日,刀身依舊寒光凜冽,附在上頭的萬千亡魂一齊哭號,殺伐之氣騰躍萬裡,望之令人膽寒。
她說他是她最重要的人,這把刀就交給他保管了,結果沒兩天就去找了三嫂,想要聯合老三一齊坑他一把。
真是個傻姑娘。三哥三嫂離一條心還差個十萬八千裡呢。
三嫂早年捲入權鬥,淪為棄子,勉強揀回一條性命,被旁親認為義女嫁入天家,卻對黨爭避之不及,弄得三哥也壯志消散畏首畏尾起來——三嫂是不可能幫她牽線搭橋的。
況且她也不打聽打聽,誰是擁月館背後的主人!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這惹急了就翻臉的性子真是一點兒都沒變,而今他處境敏感,稍有不慎就會墜入萬丈深淵,她沒想著下死手整他,已經很剋制了。
蕭瑾將刀放回原位。
真心也好,假意也罷,她心裡再多的恨意、怨氣,他們還有一輩子去慢慢磨。他不會再給她離開的機會。
翌日到了梁帝的萬壽,這年梁國對陣前燕,梁國大勝,梁帝特許仿照上元節,在京中連續三日夜設燈會,與萬民同樂,自己則於湯泉行宮與百官及他國使臣行遊獵、筵宴。
凝香原先替月兒在平康坊置了個宅子,掛在他人名下,前些日子遣人去清掃過,老媽子回稟說裡頭還有些珠飾樂器、書籍字畫。這日她想起玉兒說想學琵琶,心想月兒在天有靈,必定也希望留下的東西能夠物盡其用,便邀了兩個姐妹一塊兒往平康坊去了。
凝香的母親養在大戶人家,自幼能歌善舞,會著詩文,玉兒隨母,自通弦樂,得了那把螺鈿琵琶可高興壞了,使著撥片叮叮當當玩得不亦樂乎,凝香則與阿晨兩個在旁說悄悄話。
阿晨從箱籠裡往外拿衣裳,發髻上的一支金釵往下一墜,她抬手扶了把,“當日齊王來勢洶洶,我還以為你在外闖下什麼大禍了,沒想到竟是得了好福氣,更沒想到你這福氣還不淺,又來了個神通廣大的崔郎君,甘願為你得罪齊王不說,還天天往店裡跑得這麼勤!”
阿晨是凝香養父的前妻所生,只比凝香大半年,她母親難産而去,養父一個卸甲歸田的漢子,對著個嗷嗷待哺的嬰兒手足無措,經媒人說和,才娶了來投奔遠親的第二任妻子。
她們姐妹倆自幼不甚和睦,阿晨嫉妒養父偏心,她卻羨慕骨肉之情血濃於水,阿晨說的話,她向來是聽一半忘一半。當日蕭瑾助他們夫婦在上京盤了個客棧,她怕給蕭瑾抓住把柄,鮮少走動,這會兒聽她提起崔崇簡,心絃一繃。“他來的很勤嗎?”她不是和他說了,不帶阿晨他們去青陽了麼?
阿晨拎出件絳色裙往身上比了比,往落地的銅鏡前一站,“是啊,天天來,小磊和他特別親近。”她懷了妊,小腹微微隆起,把裙往腰上鬆鬆一系,邊轉邊看鏡子裡的身影,“小磊昨日還吵著要和他去學騎馬呢!”
“小磊不是去曾城的松麓書院讀書了嗎?”
阿晨有點兒不滿意裙子上身的效果,紅唇一歪,“他隨爹,打小坐不住,鬥大的字都認不來一個。齊王殿下跟他說讀書治學能報效家國,他興致一來就去了,哪知道他這新鮮勁兒就三天,野馬都沒他逃得快,說什麼也不肯再去了。正好你那個崔郎君在旁邊煽風點火,說百無一用是書生,你說他還肯去聽那些白鬍子老頭講經嗎?”
凝香越聽眉頭蹙得越厲害,心說這崔崇簡發哪門子瘋,還要再問話,阿晨把那件絳裙往她懷裡一塞,“你去試試。”
凝香不喜歡紮眼的顏色,立刻搖頭,實在拗不過阿晨,去到裡頭把裙子往身上一罩,剛從屏風後出來,就聽到玉兒喊:“二姐穿這個顏色真好看!”
凝香心說蕭瑾那天才說她穿這個顏色像柱子呢,轉眸迎上了阿晨贊嘆的目光,不由得往銅鏡裡看去。
這原先是件曳地的長裙,她比月兒高出不少,穿著勉強罩到腳踝,配上上京時興的明豔妝容,確實襯得人鮮亮不少。
月兒最喜歡絳色,最愛桐城的藍花胭脂,如今裙衫依舊,那個豔冠上京的花魁娘子卻已故去多時。
凝香心裡酸楚,不知何時鏡中多了個穿水墨紋白袍的頎長身影,站在門邊注視著她的背影。
她猛然一回頭,只見蕭瑾霧白的袖子一掃,人掉頭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