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暗啼
哪知她話還沒說完,蠱師一骨碌從榻上爬了起來,連說了幾個“別”字,從簷角下的神龕處取來一隻金盞,邊走邊說:“請您恕罪!”
原來他方才不過是裝模作樣,並非真的不懼珞珈。
蠱師將一把金匕首遞給凝香。“需取您發。”
凝香從鬢邊撩起一縷青絲,割下遞給他。
“需取您血。”
凝香割開雪白的腕子,血如水般滴落在蓮花金盞裡,看得素燻心驚肉跳,忙取來絲帕按住她的傷口。
“需取您淚。”
這下凝香可犯了難,她是鮮少落淚之人,眼下心情鬆快,更是一點兒也哭不出來,搜腸刮肚想了半天傷心事,一想到蕭瑾那滿臉的口脂印,就忍不住發笑,得虧素燻提醒,“凝兒,你想想你那根手指頭。”
凝香想起她那根手指頭,費勁吧啦地擠了兩滴淚,和血滾在金盞裡。
原來也不過才一年而已,換了今時今日,她定不會那般沖動,只是那時那日的心境畢竟不同,真個恍若隔世。
蠱師說解藥會在稍後送到白府,只是仍舊是得在交、媾時使用,他記了仇,把那兩個字咬得又重又清晰,每蹦出來一回,素燻臉上的表情就怪異一分,若非凝香只是個冒牌的珞珈轉世,否則高低得叫他領教一番神罰的厲害!
出了神廟,街邊買賣興旺,有祖孫二人在神廟門邊賣蜜餞,這祖父有殘疾,手指頭斷了兩根,紮羊角辮的小姑娘格外乖巧懂事,見凝香等人衣著不俗,拿了簽子簽了一枚楊梅想要遞給凝香,凝香看她笑容甜甜的,蹲下咬著吃了,素燻也饞了,從小姑娘端的託盤裡拿了枚放進嘴裡。
凝香拉著素燻走出好遠,把核吐出來,才敢抱怨道:“好難吃,是苦的!”
“不苦呀。”素燻咂摸著餘味,“就是一般的酸梅味兒,沒婉姨釀的好吃。”她的話頭卻是由此開啟了,別別扭扭地湊到凝香耳邊問:“凝兒,殿下和崔郎君你到底喜歡哪一個呀?”
凝香鬧了個大紅臉,自己好像確實有點腳踏兩只船的嫌疑,她辯無可辯,瞥了眼寸步不離的丹梅,咬著嘴唇琢磨了一下,與素燻咬耳朵道:“都不喜歡。”
“啊?”
崔崇簡黝黑的面孔突然出現在餛飩挑子旁,脖子上裹著條白毛巾,儼然一副任勞任怨的小廝打扮,隔著條街向凝香比了個手勢。
凝香“嘻”地一笑,半真半假道:“好素薰,你要記得,太早成婚不好,嫁給喜歡的人也不見得是一樁好事。”
蕭瑾在太極宮應對群臣,忙了整整一天,星夜才得出宮門,又被青陽使節拽住大吐苦水,說是聖人不肯消受青陽王女,推給霍王,霍王連禮部的人都不讓進門,王女的小像不肯看,衙署也稱病不去了,專心在家奶孩子,使節恐難以向青陽王複命,聽說齊王也未曾婚娶……
蕭瑾嚇得夠嗆,連連推辭,直言霍王可是未來儲君人選,聖人要其娶王女,那是別有深意,天作之合,他可不敢越俎代庖,使節還要再言,車夫一鞭子甩在馬背上,四匹馬撒開蹄子向前疾馳,揚了使節滿臉的灰土。
好不容易回了屋,他一身疲憊,對著落地的銅鏡慢吞吞解衣冠,心想四哥非得跟老頭子犟什麼呢?
他以為他寧死不屈就可以讓張九娘回來?搞不好老頭子一個狠心,直接賞張九娘一壺毒酒,以四哥那個愚孝的脾性,那也只能打落了牙和血吞,往後二十年繼續當聖人的乖兒子。
凝香一雙筆直的玉腿在雕花床架子上翹得老高,隔著本書,偷偷地喵銅鏡前的那個柳下惠。是她的妝容不夠豔麗動人嗎?還是她的眼神不夠柔情蜜意?那就是他認定自己已經把她吃得死死的了,所以現在才能無動於衷!
蕭瑾這邊倒是沒那麼多彎彎繞,單純只是累而已,解開領口透了會兒氣,盯著鏡子裡那團火焰微哂道:“一起洗洗吧?”
凝香聽不見,手裡的醫書舉得老高,有模有樣地念:“斷魂草,性寒,味苦,劇毒,中者呈氣血逆亂、腦脈瘀阻之象,解毒須以茉草三錢……”她一頓,憤憤道:“你沒事搗鼓這些,想害死我呢?”
蕭瑾看她轉眼就要化身河東獅,搶過書“啪”地一合,丟在了一邊,眸中笑意溫柔。“我學學迷魂湯怎麼熬,才能讓你一輩子對我死心塌地的。”凝香脖頸雪白修長,幽香沁心,他深深一嗅,在她瑩潤的頰邊落下一吻,“不然你那靈犀香借我使使?”
凝香最拿他嬉皮笑臉的樣子沒法子,往他胸前一推,他卻趁機握住了她的手,摩挲了一陣,問道:“我那個戒指呢?”
凝香最討厭他那個戒指。“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