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蕭鼓
銅爐裡燎著雪松與沉香木,淡淡的煙霧令人心生寧靜,一重又一重的帳幔掩蓋去了晨光。
“你中了情蠱?我可以幫你。”
蕭瑾看了眼掌心那個甜蜜的印記,從一面繡工精美的重瓣蓮破圖風後緩步走出,淡笑道:“不勞聖女費心。”
秦沐儀向來遵循既來之則安之的道理,原本悠閑地半躺在軟榻上飲酒,聞言胸前兩枚交錯相扣的月牙吊墜一晃,“依依在你手裡?”
她駐顏有術,膚色雪白,泛著玫瑰般的紅暈,看起來不到三十歲,無怪乎無數英雄豪傑曾爭相拜倒在她的羅裙之下,謝鈞定是以為她愛他愛得死心塌地,才會將獨子相托,若他知道她早和自己的心腹眉來眼去了,不知道會不會從地底下氣活過來。
秦沐儀將兩只象牙般細膩光華的足伸進織金的鞋子裡,“依依她在上京?”
女人終歸還是有幾分心軟的,雖然凝香是她煉蠱試毒的工具,但她喚“一一”,定是將她當成了女兒的某種投射。蕭瑾在食指上摩挲了兩下,緩緩道:“不必擔心,我不會傷害她,也不會傷害您,只是有個不情之請……。”
秦沐儀眉頭驟然緊皺,蕭瑾知道她在擔心她的寶貝兒子,唇角一勾,一指神龕上袖珍的黃金珞珈神像,“別緊張,無須勞動您老人家,您只管在此潛心修行,待到事成,我自會派人護送您回吉坦大神廟侍奉女神。”
陽光中閃爍著水晶般的細碎光澤,和方才暗淡的內室相比,真是宛若再世為人,蕭瑾往晚池齋走去,還未入院門,只聽裡頭一陣雞飛狗跳,突利扯著他的大嗓門使勁喊:“別躲啊!咱倆比試比試!”
“吵吵嚷嚷幹什麼呢?”
話音剛落,一道青色的身影已經奔至他身前,凝香費勁吧啦地拖著刀,劃得地面“鏗鏗”響,把他腰一箍,藏在了他身後,委委屈屈道:“他要殺我!”
“哎!哎!哎!你怎麼還瞎告狀呢!”突利看著他們家殿下把那隻素手一捏,臉上都快樂開花了,竊笑著把高舉的刀放了下來,嚷道:“你不是好了嗎?你的鼎鼎大名小爺我可是早有耳聞,快讓小爺領教領教!”說著,突利就要伸手把凝香拽出來。
“沒好!”凝香臉貼著蕭瑾寬闊的脊背,撥浪鼓似地搖頭,“那藥鬼用沒有,我還是一點兒勁都使不上。”她撞見蕭瑾含笑的眼眸,狠狠往他腰上掐了一把,埋怨道:“你又騙我!”
庭間稀有的花木為殺氣摧折,瑩潤的白瓷碎裂滿地,蕭瑾環視滿院狼藉,頓覺頭痛,橫了眼突利。突利見好就收,識趣地走了。
“沒騙你。”蕭瑾忍著笑,伸手要把凝香揪出來,忽然覺得身後一陣冰涼,原來是刀鋒對準了他的脊樑。
他把雙手往頭頂一舉,緩緩地轉過身來,凝香一改方才的嬌慵之態,雙手舉刀對準了他的眉心,嘴唇緊抿,眼神辨不出絲毫情緒。
前世他殺死賀準的那一夜,劍尖曾對準她的脖子——那是賀翼一生最後悔的事情之一。
她莫非是想同他重溫舊夢?
前世今生她兩度因他赴死,這良多虧欠,她要是真想捅兩刀,那就來好了!蕭瑾垂眸輕笑了一聲,撩起袍子單膝跪地,握著刀尖對準自己的脖子,誠摯地說:“我很久以前就是夫人的裙下之臣了。”
凝香決定把這話理解成他早就向她俯首稱臣了,美滋滋的,把刀一丟,綻開了朵比春花還明媚的笑容,大大方方地朝他張開了臂膀。
蕭瑾笑著將她纖腰一箍,深情俯視她的眉眼。她梳了妝,兩片柳葉一樣的翠眉,芙蓉般嬌豔欲滴的面龐,衣裙是清新舒透的顏色,人卻似一團火焰,令人捉摸不透,一下子跳到他身上,玉腕勾著他的脖子說:“我的大人,你還不到二十歲,眼神怎麼像個老頭子?”
這般的熱情洋溢,倒真似了最初的那個涵涵,她是他十五歲時的小新娘,黑夜裡一簇小小的火苗,一顰一笑都流淌著愛意與生機,直到看到她屍體的那一刻,他才意識到他有多愛她。
蕭瑾不會輕易被凝香蠱惑。他知道她最會騙人了。
當年芬姐說她移情別戀,他不信。
他不信,他在疆場上所向披靡,所謂的英雄豪傑無不淪為他的手下敗將,多的是女人投懷送抱,她不肯愛他,卻要去愛一個以色侍人的面首之流。直到親眼看到她在溪邊替陸景綰發,唇邊梨渦隱隱,亦如昔年與他共坐鏡臺前一般,他不得不信了。
他笑她久居樊籠太過天真,天底下並不太平,往東北走逃去陸景的老家,一路上有戰火、有瘟疫、有饑荒,就算他放他們一馬,陸景手無縛雞之力根本保護不了她,她自幼嬌生慣養也吃不了那樣的苦,離開淮安他們兩個人頂多活不過三日——可她後來真的跟馮瑟一走了之了,拋下她的名譽,拋下她的親族,吃盡苦頭也不肯回頭。
凝香只會比馮憶更倔、更難以馴服!
“有麼?”蕭瑾不著痕跡地將凝香的臀往上託了託,撥弄了一下她的珍珠耳墜,“香香嫌我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