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燈一線
水霧浸濕窗帷,書案上一線鬼燈,縹緲的聲音在他耳邊輕喚:“陛下……”
他停下狼毫,轉過頭去,唯見滿室孤寂,繼續提筆徐行,那聲音又湊到了他另一隻耳朵,“陛下……”
他轉頭,依舊是空蕩蕩的牆,紗帳隨風搖曳。只道自己年老體弱生了幻聽,剛要握筆,驚覺一青衣女鬼坐在書案上。
女鬼的上半片嘴唇爛得差不多了,嗓音喑啞:“陛下,你老了!”
奏章被女鬼坐在了屁股底下,他想拽出來,手卻從她的身體裡穿過去了。女鬼覺得自己沒有受到應有的重視,白骨遮住奏章,尖叫道:“九郎不是你的,他是石巍的遺腹子,把江山交給他——你這一世操勞,全為他人做嫁衣裳啦!”
他給她吵得耳朵疼,有些煩了,推又推不開,索性把眼睛一閉,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陛下,你還記得我是誰嗎?”女鬼突然靠得特別近,語氣含著幽怨。
他“倏”地一睜眼,望進了兩個空蕩蕩的眼眶,差點碰到了她沒有舌頭的嘴,不悅道:“馮憶,你活著的時候不好看,做鬼更醜了。”
女鬼傷心了,臉轉了過去,把個半禿的腦袋留給了他,肩膀一抖一抖的,撲簌簌往下掉土渣。
他心煩意亂翻了幾頁奏章,想到她年輕的時候還是比較注重外在的,勸解道:“馮憶,你頂著這副尊容,不要大半夜跑出來嚇人。”
邊櫃上擺了盞碎花宮燈,亮光朦朦朧朧透到素紗帳裡,床邊的女鬼側過臉,露出張比桃花還嬌豔上三分的面孔,嗔道:“陛下,你幹嘛總是連名帶姓地叫我!”
蕭瑾一個激靈,捂住凝香的嘴,“別亂喊!隔牆有耳!”
凝香的聲音悶悶的,“陛下,你的膽子比以前小了!”
那能比嗎?自己一刀一槍打下來的江山和從老子手裡恭恭敬敬接過來的江山,能比嗎?
蕭瑾察覺她濕漉漉的舌頭舔了下他的掌心,鬆手把她輕輕一推,“喝酒了?”情蠱發作後,他肺腑猶有隱痛,把鼻子一捂,“不要一醉就找我發酒瘋。”
凝香眼睛亮晶晶的,摟住蕭瑾的脖子,“你記不記得我們初見是在哪兒?”
“忘了。”蕭瑾扯開凝香,殊不知她竟不依不饒起來,不光抱著他的脖子不放,還把臉蹭了上去,邊蹭邊喊:“郎君,你好香!”
蕭瑾臉色堪比鍋底,凝香死皮賴臉地捧住他的臉,很認真地說:“是元景三年的上元夜,你站在月仙橋上,我一眼就看到你了,然後我就死心塌地地愛上你了。你呢?你愛不愛我呀?”
“不愛。”蕭瑾看著懷裡嬌慵無力的美人,還真把那夜的事仔仔細細回想了一遍,原來是她啊。他替凝香除了鞋襪,把她抱到床上來,“把見色起意說得這麼感天動地,我們馮大才女屬實是第一份了!”
“我不聰明。我們那時下棋,我總贏,我特別開心,後來才發現是你讓著我。我知道,就因為我是彭城的姑娘,父親和大娘交代你要哄我高興。那時我們總是形影不離,但我看得出來,你的心和我的不在一處。”
凝香有些心酸,“你好聰明,學什麼都快,過目不忘,我知道我一輩子都跟不上你的腳步。那時你說你要跟我父親和大哥去打仗,我真不想你去——我怕越來越多的人看到你,喜歡你,我怕有一天你會帶別的姑娘回來,然後你就把我給忘了。我躺著裝病,可你還是去了。”
凝香枕在蕭瑾腿上,抹了把眼淚,委屈巴巴道:“你的眼睛裡還沒有我,就要把我給忘了。”
蕭瑾料定凝香是三分真情七分靠演,照著她的臉一陣亂搓,“我是你的布娃娃嗎?”他想起她還真喜歡把他當個姑娘似地打扮,心裡一氣,手就不聽使喚,順著她領口探了進去。
凝香是真豁得出去,也不躲,波光粼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我希望你是!這樣不管我到哪裡,你就在哪裡,你是我的,永遠是我一個人的。”
凝香把蕭瑾的手拽了出來,放到臉頰上,“郎君,我知道你不信,但我是真愛你,到死我都愛你。”
軟雪豐腴,紅梅妖嬈,蕭瑾食髓知味,搪塞道:“喚聲‘夫君’我就信了。”
手正要原路爬回去,凝香把他一推,臉上頓時一分醉意也無,“那算了,睡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