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掩面
翌日天氣晴好,白夫人攜家中女眷往白雲寺祈願。
素薰昨夜為噩夢所驚,白夫人領她去向大師請個平安符,素芬放心不下,也跟著一塊兒去了,只留下凝香一人,在寶殿左右晃晃蕩蕩,見到大殿東側有一處暸望臺,可俯瞰山下風景,便倚著欄杆站著。
天空明澈如水,遠處是片遼闊的平原,碧色連綿。凝香手腕子搭在圍欄上,不知何時上頭多了條粉藍絲線交錯織成的吉祥花紋手鏈。有道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我叫塔米,你叫什麼名字?”
凝香循聲望去,眼眶有點熱熱的,半晌也笑了,“好巧,我也叫塔米。”她往欄杆上踹了一腳,“我要揍死崔崇簡!”
“是我讓他瞞著你的。”繁熾扶著圍欄,臉上不施粉黛,微風吹起了她白色的發帶,“我們在去東寧的路上看到你了,崔公子派人找了你好久,我們都以為你死了。”
凝香不敢提公子和李家的關系,掏出只瑪瑙做成的糖果匣子,開啟遞到繁熾面前,輕描淡寫道:“有人救了我。”
繁熾如今不怎麼吃甜的,猶豫了一下,拿了一粒,玫瑰花的馥郁在舌尖散開。“我記得你不愛吃甜的。”
凝香也含著一顆,甜裡帶著微酸。拇指摩挲著蕭瑾給她的糖盒子,心虛地說:“姑娘家吃點甜的也不是壞事。”
古剎佛音浩渺,善男信女摩肩接踵,兩個人默默吹了會兒風,殿前巨大的香爐裡焚燒著數以千計的香支,繚繞的煙霧將她們包圍。繁熾問道:“為什麼有這麼多塔米?”
凝香“撲哧”一笑,“他是個浪子,十二三歲時對個叫‘塔米’的青陽女子一見鐘情,結果是個有夫之婦,從此他可望不可及的女子都是他的‘塔米’。”
繁熾也笑了,玩著自己的指甲道:“我待會兒就要走了,青陽王都見。”
凝香怔了一下,“不和崔崇簡一起嗎?”
“我九弟怕生,我得和他一起。”繁熾目光轉向大殿廊柱下一個番邦長相的男子,“你認識那個人嗎?”
凝香順著繁熾的目光,一下子看到了突利,頓時就站直了,“是蕭瑾的人,你快走!”
此時香客雲集,繁熾倒也沒多害怕,朝凝香一揚手腕上粉藍交錯的手鏈,“那我們青陽王都見!”
凝香莞爾,對著沉靜自若的繁熾揮了揮手,“有緣再見!”
突利被逮了個正著,索性不躲了,大大方方地朝凝香走來。他們兩個一向看對方不順眼,凝香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你們家殿下真出息,就這麼怕我跑了?”
“您老人家消停點兒!”突利懶懶散散倚在欄杆上,盯著凝香的背,嚴肅道,“最近天兒不大太平。”
於朝恩候在寺外,繁熾與其上了車,一行共三駕馬車,縱馬狂奔了數裡,帶起滾滾煙塵,到了一處長亭。忽聽得車外有人高聲道:“聽聞於先生今將遠遊,我家主人特來送行!”
於朝恩將車牖推開一條縫,只見亭前站著主僕二人,站稍前者一襲普通的夜灰長袍,迎光而立,霞姿月韻。
繁熾聽出了那道聲音,有些惴惴不安,於朝恩將她手背一按,“不怕,我去去就回。”
群山相送,層林盡染,太陽鑽到雲層裡去了。蕭瑾負手站在一株細柳旁,望著於朝恩微笑,“蕭某在家苦等了數月,始終不見先生登門,只好親自來送了。”
繁熾在車內把條手絹子揪得死緊,豎起耳朵聽車外的動靜。於朝恩與蕭瑾閑話了幾句,蕭瑾目光轉向於朝恩所乘的輕便兩輪小車,打趣道:“先生可是在車中藏了嬌客?”
繁熾聽到自己的心“撲通”“撲通”跳,雪玲瓏突然在背後“嗷嗚”了一嗓子,駭得她的魂兒都快飛了,沖著雪玲瓏的小腦袋就是一巴掌,豈料這一打可不得了,這嬌生慣養的小東西來了脾氣,在車裡上躥下跳,仗著繁熾逮不著它,“嗷嗚”“嗷嗚”叫個不停。
於朝恩看著那簌簌搖晃的車帷,從容道:“她面皮薄。”
蕭瑾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作停留,遞給於朝恩一盞酒,“滅族之仇,奪妻之恨——先生這算是一筆勾銷了?”
秋高氣爽,於朝恩但笑不語,舉杯一飲而盡,“小人恭祝殿下事事遂願!”
繁熾沒有聽到於朝恩的回答,心裡五味雜陳,心想他們兩個人隔著國仇家恨,兩看相厭,不過湊一起玩一玩,哪裡談得上一生一世。
過了一會兒,隨著幾聲“撲稜稜”振羽之聲,幾只鳥奔向天空,一道金光穿透窗牖,繁熾聽到蕭瑾在外朗聲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先生一路走好!”她一怔,扶在車框上的手慢慢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