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非嬌嬌
“凝兒,快醒醒!”素薰把手伸到薄衾裡,晃動凝香的肩膀,將半頁殘信遞到凝香面前,“快看看,我姐姐她該不會犯傻吧?”
凝香迷迷瞪瞪地半睜著眼,撚著那信,一目十行地掃,待看到“子時月出橋下相會”幾個字時,猛然一個激靈,問道:“你在哪兒找到這個的?”
原來素芬和素薰倆姐妹同是淮陽縣尹的女兒,素芬是正頭娘子的獨女,打小和個遠房的表哥訂了親。
當日白修琪去到淮陽公幹,見到仙姿玉貌的素芬,那是一見傾心。正好這個遠房表哥攀上了侯府的高枝,吵著嚷著要退婚,白修琪聞訊連婉姨都來不及知會一聲,立刻央了媒人上門去說親。
縣尹家的大娘子是個有骨氣的,心想她這個遠房外甥在城外破廟裡苦讀數年,全靠她許家接濟,這個白眼狼眼見著要飛黃騰達了,立刻翻臉不認人了。
大娘子當即和媒人一拍即合,把素芬許給了白修琪,又因為白家遠在京城,知之甚少,才把個庶出的姑娘素薰一併送了過來,嘴上說是拜託親家母替素薰相看個好女婿,其實是知道素薰性情潑辣,要她過來護著點柔弱的姐姐。
素芬與白修琪婚後倒也琴瑟和鳴,只是誰都知道,這總角之宴,言笑晏晏,而素芬又是個耳根子軟的。最近淮陽傳來訊息,說那位表哥攀高枝不成,被逼遠走上京,這信上又花言巧語,邀表妹夜裡奔走南國,難保素芬不會顧念舊情,一時想岔。
素薰緊張得舌頭都快打結了,“我……我剛剛去……去找姐姐,一推門,這信紙就躺在地上呢!”
凝香一看信上相邀的時間,還有兩日,略略放心了些,問道:“嫂嫂人呢?”
素薰一拍腦門,“呀!今日不是說好要去霧積山赴裙幄宴嗎?咱倆睡過頭了,婉姨帶著姐姐去了!”
就在此時,門上傳來一陣輕叩,管家的聲音在外頭響起:“姑娘,素薰姑娘,你們兩個起來了沒?夫人讓我來接你們去霧積山呢!”
凝香一下子從碧紗印花帳裡跳了出來,趕快梳洗了一番,接了素薰從箱籠裡扯出的一條柳綠花鳥紋絹裙穿上,又在胸前繞了一條鵝黃色的紗帔,牽著素薰的手,匆匆忙忙往外走。
一開門,天光透亮,萬裡無雲,林霖一身暗青底的袍子,抱著寶劍,正在牆角倚著。
凝香看到他就來火,譏諷道:“林將軍,你這一天到晚的在我身後跟著,也是屈才了!”
林霖心想,他因著夥同三殿下放走這位姑奶奶的事,可是坐了不短時間冷板凳了,只要是最苦最累的活兒,都得他頂上,這會兒殿下有叫他將功折罪的意思,他可不得將一片赤膽忠心捧到殿下面前,教他看全乎嘍!
林霖頂著一張冷臉道:“但凡是姑娘您的事,都是天底下一頂一重要的!”
凝香不再理會他,與素薰上了馬車,往城外霧積山去了。
不多時到了地方,原來是山腳的一處貴家別院,主人家頗為豪奢,以檀木為梁,以沉香為欄,又用乳香、麝香篩土和泥,抹在牆上,芳香撲鼻,聞之慾醉。
凝香到了這豪闊院落,原本躲在素薰身後。素薰將她一乜,說道:“你可是白家大小姐,白翰林的獨女,白少卿的胞妹,不要這麼畏首畏尾的好不好!”
凝香臉上一燙,遂把胸脯一挺,大大方方站了出來。
素薰也看不慣林霖成天跟著,使了個主意把他攔在了別院外頭,任他在後頭吹鬍子瞪眼,兩人就是不回頭,跟著僕婦去了。
兩人被領著到了個開闊的後花園,老遠就見著十幾幅桃紅柳綠的外裙被系在樹杈子上,圍成一圈兒,一群妙齡少女正在圈內投壺嬉戲,笑聲朗朗,好不歡樂!
眺望著裙幄宴的則是個琉璃瓦頂的涼亭,亭角飄逸活潑,亭下圍簇著幾個簪金佩玉的婦人,忙著烹茶閑敘,時不時眼皮子一抬,瞅瞅鬧得正歡的少女們。
臨安長公主一身錦帔青羽裙,頭頂烏紗芙蓉冠,端坐在亭角一張小幾前。她是此間主人,但她性情孤僻,向來深入簡出,鮮少筵宴,因而旁人恐惹她不快,也不敢圍聚過來,此刻旁邊只坐了白勳的夫人薛婉一人。
而白夫人也不是外人——正是長公主之母慈慧皇後嫡親的幼妹。但白夫人與長姐年齡差距頗大,她與長公主雖為姨甥,實則年齡相仿,當年還差點兒成了一對妯娌。
白夫人這年不到四十歲,細嫩的臉皮保養得宜,乍一眼看起來倒像只有三十歲。她舀了一碗茶到紫砂碗裡,捧起來抿了一口,向著長公主低聲道:“你幾年你不來走動,我沒往心裡去,你有你的苦衷!”
“我看到那個孩子的第一眼,就想到她的父母!她長得真像她父親啊!”長公主看著裙幄宴上無憂無慮的少女們,想起了自己婚後曇花一現的幸福歲月,幽幽嘆了一聲,望著白夫人道:“姨母,我是她嫡親的伯母,你放心,我肯定盡全力護著她!”
凝香和素薰兩個一進花園,就看到長公主和白夫人相對而坐,卻又不見素芬的身影。正巧白夫人向她們招手,素薰忙用手肘子把凝香一戳,“我去尋姐姐,你先過去婉姨那裡!”
凝香裝作沒有白雲寺那一出,如常向長公主行了個禮,長公主微笑著頷首,凝香如釋重負,湊到白夫人身邊坐下了。
“你這個孩子,準是一路慌慌張張的,頭發都亂了!”白夫人愛憐地撫摸凝香散亂的鬢發,“這麼大的姑娘了,亂發蓬頭的,可是要教人笑話的。”
白夫人起身向長公主借了妝室,牽著凝香的手去了,裡頭妝臺梳具一應俱全,白夫人在銅盆裡淨了手,親自替凝香解開發髻珠翠,用側柏與薄荷葉製成的刨花水潤了發,再把烏亮亮的頭發往頭頂重新綰成雙鬟。
凝香盯著銅鏡裡專心致志的白夫人,感慨道:“婉姨,你待我真好!我母親都沒有給我梳過頭!”
“我當姑娘時,也有個幹娘,親生女兒一般地待我。”白夫人擎著的綠檀梳在凝香濃密的發絲間一頓,“這麼文靜聰慧的閨女,你的母親一定也極愛你!”
回到涼亭時,長公主身邊端坐這個穿石青色竹葉紋縐綢袍的年輕男子,竟然是蕭融。凝香與他先前在東寧城打過照面,一時有些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