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
一晃三月,冬去春來,燕京城郊臨春別院內,檀香繚繞。
佛龕裡供著座白玉觀音,於朝恩心願訴盡,將一炷清香別到香爐裡。
“朝恩還拜觀音呢?”
於朝恩回身望去,繁熾一身白裙立在日下,如今自梳了發髻,鬢間別著一朵白色的絹花,儼然一副未亡人的裝束,雪玲瓏在她腳邊“嗷嗷”蹭著。
半月前,燕帝陸臨禪位於大司馬謝安,雖然謝安還未正式登基,陸燕王朝已然終結,自那日以後,繁熾便是如此打扮。
於朝恩的目光在繁熾身上落了片刻,又瞥了眼慈眉善目的白玉觀音,理清青袍,施了一禮,“奴的母親昔日最信觀音。”他順著繁熾的肩頭往後看去,沒見著她那個寸步不離的獨眼龍跟班兒。
繁熾嫣然一笑,“小崇沒來過燕京,看什麼都新鮮,上街看熱鬧去了。”
當日於朝恩雖將永穆帶了回來,謝安卻仍是疑心不消,將他軟禁於別院,繁熾拒見謝安,便隨他居於此間,終日閉門謝客。於朝恩走到案邊,從厚厚的一摞拜帖上,拾起一封紅底的請柬,遞給繁熾。
繁熾接過請柬,放在手上掂了掂,紅唇一揚,“他要藉著我的生辰惺惺作態?”
於朝恩微微頷首,“他要在姽嫿小築設宴替殿下祝壽,殿下的外祖已由翼州南下。”
繁熾將請柬拿到火上燒了,“去!當然去!陛下苦心,焉能辜負?”
於朝恩玩味地望了眼繁熾,繁熾一雙秀目卻是坦坦蕩蕩,既無恨意,亦無惱怒。他拱手施禮,“奴定拼死護殿下週全!”
繁熾凝視著宦人清秀的眉眼,她與他相識十數年,曾牽過他的手,也曾趴在他的背上,她曾將信任相托,而今只覺齒寒。“教我用刀吧!”繁熾從懷裡拿出一把金柄匕首,“教教我捅哪個地方,最容易把人捅死!”
於朝恩打量繁熾全然無波的神色,眉心突地一跳,緩緩接過匕首。“是!”
“不必拘禮。”繁熾嘴角微揚,握住於朝恩的小臂,令他環住她的腰肢,兩雙手同時握住了匕首,她回身與他對視,“你還要教我怎樣用力呢!”
上京的灑金橋這一帶,南來北往的商賈絡繹不絕。繁華熱鬧亦如往昔。
蕭瑾此戰立了頭功,自回京以後那叫一個春風得意,忙得也是腳不沾地,這日得了空,也找不到藉口了,被白修琪幾個抓出來喝酒。
親友知道蕭瑾如今不喜煙花之地,但凡是個女的,連沾一沾也不行,就選了個臨街的小攤子,反正素服白衣的,他們腦門上也沒寫著親貴重臣幾個字。
蕭融把白修琪搡了一把,“我說白少卿,怎麼離京一趟突然就成親了呢!我可聽說人家小姐可是有個表哥未婚夫呢!怎麼就被你橫刀奪愛了!你今天可要給我們大夥兒講明白了!”
白修琪是蕭瑾在突厥時先生白勳的兒子,與蕭瑾一同長大,一齊歸京,兩年前白勳蒙聖恩進了翰林院,白修琪則輾轉入了大理寺。
白修琪油得很,將酒杯轉了轉,“子尚,聽說最近貴妃在替你相看京中小姐,你也十九了,這是想通準備收心了?”
蕭瑾還不大喝得酒,只把溫熱的酒放在唇邊沾了沾,轉著食指上的黑曜石戒指玩,漫不經心道:“我也老大不小了。”
突利見狀用胳膊肘子往林霖胸前一戳,林霖也是苦笑,如今的殿下確實古怪的很。
議和的方案還沒敲定,殿下突然說要南下去燕京走一趟,日夜賓士走了兩天,又調馬說要回來。
他們漸漸也琢磨出他這是為哪般,可殿下不提那個名字,他們怕觸他的黴頭,也不敢提,還是突利膽子大,看不過眼了問:“要不給你找兩個長得相像的?”
殿下白了他一眼,“我看你長得像。”
突利“哎呦”一聲捂住屁股,一溜煙兒跑沒影了。
突利左顧右盼,見氣氛有點冷,神秘兮兮地道:“我的殿下啊,上回皇城裡頭老太監們說閑話,我湊上去聽,可被我聽出重大訊息了,原來你幼時還有個娃娃親!”
如此一來果然吸引了眾人的注意,而蕭瑾是知道的,微微笑了笑。
“話說當年伐陳,徐司空的小兒子立了大功,陛下即位後,又於圍獵之中箭射大蟲,救了陛下一命,陛下當即將佩刀轉贈,可也是一段佳話呢!”突利眨巴眨巴大眼睛,“所以後來啊,當徐七公子、咱們的徐小將軍請求陛下替他和懷妊的美婢賜婚時,貴妃可是當即解下幼子腳踝上戴的一隻長生鐲,送給了徐七公子的未婚妻,約定如是女兒,就要嫁給咱們殿下做皇妃!”
數月後徐家暗通青陽一案在座眾人自然是一清二楚,只能唏噓嘆了嘆。
偏突利心大,繼續說道:“徐七公子的豐姿,上京人盡皆知,他的女兒,不知是何等的美麗!”
蕭瑾眼風一掃,又用餘光瞥了瞥蕭融,突利察覺食言,馬上住了嘴。
蕭瑾聽聞,直到徐家案發,那婢女仍未嫁入徐家,因此躲過一劫,再無行蹤。一個懷孕的孤弱女人要如何在世上顛簸輾轉?無論是男是女,他都願那個孩子不要來到人間受苦。
春衫漸薄,遊人如織。蕭瑾無意地打量行人,猛然望見了個灰衣女子,脖頸修長,肩膀寬闊,背影格外的纖弱。
“十一!”他幾乎是脫口而出,回過神來之時,才發覺自己已經追了上去,他有些失魂落魄的,低低地又喚了一聲,“凝香。”
那道背影猛地停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