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一群伎子披了紅紗跳胡旋舞,踢蹬旋扭,好不妖嬈。
為首的一個十五六歲,梳半翻髻,橫插一支晶瑩剔透的白玉釵,穿一件色彩明豔的紅藍間色裙,生得是杏眼桃腮,眼波流轉,不時朝著蕭瑾的方向看來。
蕭瑾見她臉上施朱塗黛,雖沒有十分姿色,但勝在青春韶好,腰肢窈窕,豆腐似的臉頰上嘭著兩團嫩肉。
一曲畢,他朝伎子招了招手,千嬌百媚的女子於是懷抱琵琶,掩住半邊面頰,分花拂柳而來。
他將嬌小的人兒攬在懷裡,凝著那張如同染露茉莉的俏臉,隨口問名字。
伎子不敢看他,帶著點羞澀的淺笑,有兩個淺淺的酒窩,替他倒了一甌子酒,輕輕湊到他耳朵邊上,吐氣如蘭,小聲說了幾個字。
蕭瑾沒聽進去,隨口贊道“好名字”,接過金甌,卻沒放開那隻塗了丹蔻的蓄著長長指甲的小手。
他對著光看了眼暗紅如血的葡萄釀,仰頭一飲而盡。
凝香一壇接一壇地灌酒,喉嚨裡火辣辣地燒,死到臨頭她才明白,原來自己竟然這麼怕死。
多喝點,醉了就不疼了。
她不住地咳嗽著,蜷縮在小小的一方天地裡,伸出一隻手,將腿抱在胸前。
為什麼她就是醉不了呢?
火蛇咬住花罩上垂掛的藍花布幔,“噌”一下化作一條威武的巨龍,凝香將酒壇往地上一摜,瓷壇隨之碎裂,酒液染濕了她的半截褲腿。
火光之中,她看到一個白發女人爬上一隻竹凳,解開腰帶,一下子拋上了房梁。
瘦小的身子在空中搖晃,神情卻是堅定的。
腿漸漸停止了踢蹬,她算是解脫了。
凝香看到她笑了,嘴角隱隱地露出了一個梨渦,依稀有一點少女時代無憂無慮的影子,只是一剎那的,忽然又沒有了,她終於要和那些愛她的人團聚了——為什麼她的眼閉不上呢?
火焰燒著油脂,散發出刺鼻的焦臭味。
凝香從頭頂的木櫃拽下一支長箭,後腦勺靠在冒煙的櫃臺上,撥出一口氣,手腕一轉,將箭尖對準了脖子。
蕭瑾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痛,但只是痛而已,他忍得。
他不後悔,一點兒也不,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
賀翼其實也沒有多在乎吧?
涵涵是命運贈予的一件禮物。
是禮物,也只是一件禮物。
彭城的獨女充其量是個錦上添花、天上掉大餅的好彩頭。他還有別的禮物。
終其一世,命運饋贈的太多了。他只愛她屬於他的姿態,愛她身上鮮紅的烙印,至於她健不健康、快不快樂,他一概不管,也沒有閑情逸緻去管。
凝香,凝香算不上禮物,她是他生命中的一場劫難,一場剝皮鞭骨、血流成河的劫難。
蕭瑾接過一甌子酒壓住喉嚨裡翻騰的血腥氣,問懷裡嬌羞的伎子,“卿卿是哪裡人?”
濃煙滾滾,凝香幾乎不能呼吸,閉上了眼睛。
她殺人無數,有此結局不冤枉。
箭頭對著頸部,一點血滲了出來,凝香準備痛痛快快地給自己來一下,突然想起了於朝恩說過的話。
“若你想活,只有上我的床。”
謝氏的據點確實可能留有密道,以作逃生之用。
凝香扔掉箭,拔腿朝樓上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