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大夢
凝香好高興。
涵涵躲在團扇後頭,聽賀翼一首一首地作詩,她側過臉,悄悄把扇子一點點放下來,露出了一隻眼睛,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張俊逸非凡的臉,目光一接觸,她馬上又羞得遮了回去。
那一刻她心裡多甜蜜啊。
那時涵涵多高興,現在她就有多高興!
煙火過後,人群早早散去,小巷子裡白霧繚繞。
凝香雙手按在客棧的木門上,用力一推,一陣血腥氣迎面而來,伴著濃濃油脂味。
大堂燈火通明,八仙桌前坐滿了人,勾肩搭臂飲酒耍樂,聽到開門動靜,紛紛停了動作,齊刷刷向她看來。
凝香有些想笑。看裝束,這些分明是梧城的官軍。
上當了。這些人等著殺她呢!
若是蕭瑾的仇家,不可能用官軍的服制來行兇。
刀劍出鞘的鏗鏘之聲響起,她闔上身後的門,眾官軍霍然站起,她眯起眼睛,去拔腰間的長刀。右手突然不聽使喚起來,五個手指一陣顫抖,握著刀柄卻抓不穩。
一把長劍向她的面門揮來,她連忙將腰往後一傾,利刃蹭著她的鼻尖險險劃過。
又有五六把刀一齊向她砍來,她側身閃躲到一旁,伺機拔刀,但刀身彷彿被鑄在了刀鞘之中。
緊要關頭,她不再執著於拔刀,撿了條長凳,沖著離她最近的一名官軍的腦袋砸去,頭骨碎裂之聲登時響起,血滴滾落到塵土之中,她轉身又是一腳,踹向一個偷襲她的官兵。
這名人被踢得飛了出去,砸在大堂角落裡一扇小門之上,“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血來。
小門霎時破了,一具又一具壓得嚴嚴實實的屍體從小屋裡倒了出來。
那堆疊散亂的屍身全部呈油盡燈枯之態,個個彷彿老得有八九十歲,薄薄的一層蠟黃人皮貼著骨頭,血肉都被活生生吸幹了,最顯眼的便是一襲鮮豔的絳碧裙,不是這客棧的老闆娘還是誰?
看來這裡所有的謝氏細作都被滅口了,而動手之人並不難猜——於朝恩,只有他喜歡鑽研旁門左道,會用如此陰邪之術殺人。
於朝恩竟然和蕭瑾是一夥的!
凝香抄起一張八仙桌,砸向離她最近的兩名官兵,隨著一聲悶響,桌子支離破碎,碎塊引得眾人掩面躲閃。
塵煙飛揚,凝香提起一壺飲剩的酒,脖子一仰,冰冷的酒液順著口腔流入喉管,火辣辣地燒著,胃腸、喉嚨、臉頰全部變得滾燙,一叢幽幽的火在她的眼睛裡燃了起來。
客棧裡熱得像個大蒸籠,凝香覺得重新獲得了力量,將手伸向刀柄,“錚”的一聲清晰的刀鳴,雪白的鋒刃重見天日。
她滿懷希冀地看了眼伴隨她走過腥風血雨的刀,仰面迎向敵人,卻聽“哐當”一響,長刀霎時墜地,手腕不可抑制地顫抖著。
“殿下知道她今天來找小人說了些什麼嗎?”
身後傳來於朝恩半死不活的聲音,蕭瑾懶得回頭。
“小十一現在編起瞎話來一套一套的,跟小人扯了半天,就是為了給小人下毒。”於朝恩看了一眼自己左手自手腕以下呈灰黑色的面板,“她是擔心小人插手,要替殿下掃清後顧之憂呢!”
江風吹得身體有些發寒,蕭瑾關切問道:“先生可有大礙?”
於朝恩看著裕安王滴水不露的神情,笑著擺擺手。
“那就好!先生身體要緊,將來逐鹿天下、共謀大業,還有的是先生操勞的地方呢!”
於朝恩拱手道:“定當效犬馬之勞……殿下當真捨得嗎?”
“小十一放了殿下,便做好了拿自己的命還給謝安的準備,沒瞭解藥她時日無多,殿下又何須斬草除根呢?”
蕭瑾神色自若地問道:“她不該死嗎?”
於朝恩望著蕭瑾,“殿下可知道,她為騙小人指天發誓,口口聲聲說若負小人則不得好死,小人讓她拿殿下的命起誓,她卻捨不得!”
“她確實該千刀萬剮。”蕭瑾反過來問他,“一個奴婢而已——延德,你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