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忙辯解:“君侯,小人的弟弟是個讀書人,他不是……”
來人嘴唇微微勾起,“與你玩笑呢!這麼緊張做什麼?沒想到你還是個好哥哥,自己從小受那些搓磨,也要讓弟弟幹幹淨淨清清靜靜讀書。”
他早就習慣了諷刺謔笑,擦了把冷汗,連連陪笑。
“不是著急嗎?走吧。”
他沒想到這麼容易就矇混過關,手腳並用從地上爬起來,拔腿就走。
肩膀上突然搭上了一隻手,他全身僵直,“君侯……還有何事?”
那人掰著他的肩膀,讓他轉了過去,揪住他的頭發,居高臨下地打量起了他的臉。
他只好把下巴抬高,臉上習慣性地浮現出諂媚的笑容。
一隻錢袋被塞入他掌中,那人的眼神如冰,手掌輕佻地一下又一下拍在他臉側,“胭脂錢,上次的顏色就很好。”
他此刻臉上並無脂粉,可他知道那顏色一輩子也洗不去,“謝……謝君侯賞。”
來人鬆了手,目光卻不放過他。
他假裝沒看到,施了一禮,匆匆轉身。
“棲霞山有書院?”
他陡然心驚,胸口隨之一涼,低頭一看,一把鋒利的匕首從後貫穿了他的心髒
一片天旋地轉之中,他耳邊響起年輕婦人微啞的聲音,“阿秀,帶我走吧,我們到你的故鄉去,往後你去打漁,我在家裡織布,我想要當你的妻子。”
長靴踏在胸口,血順著匕首落在他的眼睛裡。
“我的妻子,你倒是毫不客氣。”
陸景心想,可您從來沒有把姐姐當成過妻子。
腥甜的液體從喉嚨湧了出來,噴灑在髒汙的地上,他抓住胸口的那雙靴子,“小人不敢……小人不敢……都是夫人和青玉夫人逼小人的……她們想要看君侯夫人的笑話……”
春天的棲霞山,細碎的白花藏在碧葉中,亭間清瘦的婦人放下了筆,未染鉛粉的面龐上零星散著雀斑。
在連續五次撞到他在臺階上讀書後,她終於淺淺地笑了,嘴唇右邊有一隻小小的梨渦,“不如叫我姐姐。”
在他過往十七年生命裡,從未有人拿正眼瞧過他,只有她看不見他眼角緋紅的胭脂。
他爬起來,額頭觸底,砰砰作響,“夫人……夫人是被小人……誆騙的……她以為小人能幫她與君侯……重修舊好……”
舊好?哪有舊好?
他這般逆來順受之人,死到臨頭,竟也生出了一些憤怒。
人們都說您是不世之才,來日必當一統天下,可您卻這樣欺負一個弱女子——在姐姐心裡,您早就死了。
酷熱難耐,女子落在獵戶設下的陷阱裡,沖他喊道:“阿秀,你傻不傻?快去找人!”
他不傻,一旦他去喊人,別人發現她和他在一起,那些不堪的傳言就會成為現實。
他是沒有骨氣的人,七尺男兒,也能聲嘶力竭地哭喊:“她們萬般逼迫……小人連夫人一根頭發絲都沒碰到過……夫人這麼多年心裡一直只有您……她討厭小人……小人該死……”
他忽然有些希冀姐姐是討厭她的——一個人的心被傷了兩次,就難好了。
那個人如同鷹隼般的眼睛鎖著他,而他看不到了,他撥出一口氣,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這被人淩辱踐踏的一生,終於走到了盡頭。
他又想起滿山的葉子黃時,彈完一曲《越人歌》,女子將手移開七絃琴。
她滿臉落寞,“阿秀,不怕你笑話,我嫁過來八年了,他從來沒有進過我的房間,我以前以為是我生的不好看,現在懂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長得再好看也沒有用,我做什麼都是不對。我還這麼年輕,有時候卻覺得,這一生已經過完了。”
他想:姐姐,你這麼好,是他配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