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刃一柄
寒燈一盞,青衣老者手執一管紫毫,一陣冷風迎面吹來,他警惕地抬頭,“誰?”
側窗無聲大開,雪白的屏風上,一簇梅花開得熱烈,有個黑影子猶如鬼魅,聞聲而動。
長刀淩空而起,一下子劈碎屏風,北風卷著雪花簌簌飄進屋中,殺伐之氣迎面而來,轉眼間冰冷的刀鋒抵在了老者咽喉之上。
筆尖流淌的墨汁汙了畫作,老者顫顫巍巍地舉起枯瘦的手,望向頭頂眉眼冰冷的女子,“閣下是誰?請讓我做個明白鬼!”
此人沒有名字。
乾熙二十二年南燕謝氏所募死士中,她是第十一個,也是唯一活下來的一個,大家都喚她“十一”。她表情木然地答道:“燕國謝氏麾下十一……”
“砰”一聲響,硯臺滾落在地,十一胳膊肘一陣劇痛,轉頭一看,是個穿錦衣的小男孩,頂多六七歲,踮起腳尖,擰緊了眉頭,尖利的乳牙嵌在她的血肉之中。
十一過往十六年的人生,用殺人如麻來形容毫不為過,殺人於她而言,與殺雞無異,但一般不殺婦孺,孩童的眼睛讓她想起那個叫做劉阿枝的女孩子。
她不耐地搡開小男孩,一刀捅向老者的胸膛,剎那間血如泉湧,滾燙的液體濺落在她無血色的面龐。
老者並沒有一刀斃命,還氣若遊絲地呻吟著,手腳並用,向屋外爬去。
十一見狀要補刀,沒想到小男孩孺慕情深,又一次嗚嚥著撲了過來,小小的身子從後箍住了她的手臂,拼命嚷道:“不要殺祖父,求你,求你!”
公子於十一有救命之恩,凡是公子的命令,她一定竭盡全力。她沒有遲疑,手肘一頂,小男孩登時飛了出去,肉|體撞上雪牆,發出沉悶的響聲,
刀鋒白亮,如急風驟雨,不斷插入老者幹癟的胸膛,鮮血噴濺,染紅了十一眨也不眨的雙眼。
燭火被風吹熄,十一睇著地磚上黑色的湖泊,緩緩轉身,只見牆上沾著拳頭大小的一團血,小男孩四腳朝天躺在地上,額頭上破了個碗大的洞。
十一的指尖一抖,長刀當啷墜地。
屋外傳來山呼海嘯般的叫罵之聲,熊熊火把將庭院照得透亮,“啪”一聲,厚實的木門被人從外一腳踹倒在地,手持木棒的家丁大呼著沖了進來。
風雪交加,十一撿起長刀,手起刀落,一個人頭骨碌碌落在了雪地裡,眼皮猶茫然地眨著。
次日午後,陵陽城外十餘裡,北風凜冽,滿地碎瓊,兩個閑漢在村頭的枯樹底下閑談。
“聽說了嗎,陳老尚書一家昨夜被滅門了!”
“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了,什麼人這麼兇殘啊,簡直是畜生!四十多條人命——聽說連條狗都沒放過!”
兩人搓著手說到興奮處,眼睛亮晶晶的,雪地上一個頭發虯結的女人向他們走了過來,面無表情地問:“上京怎麼走?”
這女人身量極高,從頭到腳一身黑,髒兮兮的,隱隱還有股怪味。
閑漢把人從頭到腳一打量,猛然睜大眼睛,朝天大呼“鬼啊”,先後撒腿往村裡跑去了。
十一滿面如蟲蟻般的花紋,一摸頭發,凝固的血痂掉落在手心。
雪片飄飛,道路難辨,她咬緊牙關,憑著記憶向北梁都城的方向走去,那裡有她的月亮。
萬裡銀妝素裹,她驚喜地發現,掠過她指尖的不是雪,而是一隻只白色的蝴蝶,展開透明的雙翼,在炫目的日光裡,奔向了蔚藍的天空。她肌膚發燙,脫掉了外袍,身子霎時輕盈許多,在雪地裡奔跑起來,仰起脖子沖著天空微笑,也想隨蝴蝶乘風而去。
突然有個人在她臉上狠狠揪了一把。
身披鬥笠的老嫗一搖她的肩膀,“姑娘,冰天雪地的,可不興在這裡睡覺。”
十一一骨碌從雪堆裡爬起來,抖落滿身冰雪,繼續向上京而去。
如意坊是上京城有名的銷金窟,硃色的房門開啟,融融暖意迎面而來,十一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容顏,朦朧間聞到了春天的花香。月兒眉眼彎彎,一襲絳色刺繡百蝶裙,一步一曳,仿若一夜入春,蝴蝶競飛。“一一,你來了!”
月兒在等她嗎?她也是盼她來的嗎?十一手發麻,掏出個木匣子,“缺月的解藥,吃了就可不再受毒發之苦。”
凡是謝氏麾下死仕,皆染缺月之毒,每月需服食解藥,否則便猶如粉身碎骨,生不如死,最終神志錯亂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