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他祭祖時攜回的姬妾大腹便便的樣子,她知道她這一輩子也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了,她真想摸一摸那白白的軟軟的小腳。
他的語氣毫無波瀾,“久到我都快忘了。”
“為什麼?”
碧紗櫥後的燭火忽然熄滅。“什麼為什麼?”
她做了一個決定,不顧外頭看守的衛兵,拔高了聲音道:“你為什麼殺了他?你明明不在乎的。”可她是個沒用的人,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捂著胸口嚎啕大哭起來,耳邊的珍珠耳墜砸在側臉上。
她腦海中浮現起那個眉眼纖長的少年,她曾在溪邊為他篦發,陽光灑在他長長的的柔軟的頭發上,斑斑駁駁鋪了她滿手,那麼輕盈美好。
害羞的少年化為了淺土裡的一堆白骨,忍受了六年的風吹雨打,始終沒有松開她的印。
樵夫將印賣給了她,她第二次找到了那個她當作騙子的人——真正的陸秀。
這一次,陸秀沒有再裝作不認識她,他給她講了一個雙生子相依為命,於亂世中謀生的故事。
賀翼的聲音近了一點點。“看來你當年是真的想跟他走。”
她尖聲笑了起來:“你把我從棲霞山帶回來的時候,不就應該心知肚明瞭嗎?”
當年他們說好去阿景的故鄉,從此隱姓埋名結為夫妻,她不再是馮猛的女兒,她只是那個小漁村裡一個不起眼的農婦,是一個妻子,也是一個母親。
他們約好清晨在老地方見面,天早早的下起了雨,她從天亮等到天黑也不見他。
她知道她又受了別人的戲弄,可她不想回到那無邊的寂寥之中——那是一座棄婦的牢籠,賀翼就像是怕她寂寞似的,一個又一個把他失寵的女人送過來,可她們至少有過,她什麼也沒有。
她想她要走回彭城去,回到她的父母身邊去,她在雨裡繞了兩日,就是走不出那座山。
然後她掉進了獵坑裡,她知道這一回不會有人來救她了,彷彿老天在哭,雨連綿不絕地下著,坑裡的水越漲越高,慢慢碰到了她的鼻子,可她懶得踮腳,她閉著眼睛開始睡覺。
是他親手摧毀了她最後的希望。
他有那麼多的女人,而她只有一個阿景,為什麼?
為什麼不可以仁慈一點?
吱吖一聲,碧紗櫥的活門開了,寬闊的肩膀自暗中現出了個輪廓。
她渾身悚了起來,她自來淮安後就沒長過個子,而他長得越來越高,早非當年瘦弱的少年。
他走到她跟前站定。
“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你跟他走,是打算他賣身養你,還是你去養他?”
醜陋的黑曜石戒指映著月亮的冷光,她的目光落在他垂落的雙手上,。
眼前如竹節般修長的手上怨魂無數,他在闕野一戰中下令坑殺了二十萬俘虜計程車兵,更是在對付昔日的淩東王時,下令屠了三座久攻不下的城池,連犬彘都不放過,所以只要他想,一根手指頭就能弄死她。
她想起她是馮猛的女兒,歇斯底裡道:“去討飯啊,就算去當乞丐,我也不要再做你的妻子了——不,我不是你的妻子,你也不是我的丈夫。”
他好似並不生氣,幽幽道:“你真是你母親的好女兒。”
她的父親本是屠戶,她的父母私定終身逃往邑地,而後生下兄長和她,因兩個母舅接連早逝,外祖父無奈之下才傳信讓父母歸家,令父親入贅彭城。
她毫不退讓道:“你也是你母親的好兒子,殺父弒兄強迫七娘,你是禽獸,我是淫、婦,你我豈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門外戍衛的兵卒聽怕了,輕快的腳步紛紛消失在寂夜之中,只留下兩個帶頭的將領,手執長槍堅定不移地站著。
他在她面前蹲下,一隻手掰過她的臉,打量了一下,很快又放開,冰冷地道:“我以前怎麼沒有發現,原來你這麼國色天香,竟能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