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三日後,便是入選宮儐的公子們入宮的日子,但於任荷茗這些入選郡王後府的,離家卻還不急,畢竟長幼有序,夫侍有別,家世也未必沒有影響,頭一個出嫁的得是封三皇女建陵郡王正君的樸慧質,而後是四皇女陽陵郡王君的徐希桐,接著是封陽陵郡王側君的蘇韻宜,而後才能是任荷茗,其間還夾雜著一些庶君側侍入府的日子,一些皇親國戚嫁娶的日子,與任荷茗出嫁的日子也輕易不能合在一天。蘭陵郡王年紀小些,又不大受重視,還不必觀星監真正測算,任荷茗自己粗略拿黃歷一翻,便至少還得半年才輪得到他嫁。
如此倒也好,還可在家多陪陪祖父,只是每次相見總多出許多禮數來,且身為皇室姑婿的許多繁文縟節、宴會應酬也都漸漸開始了。
首當其沖的便是鬱陵郡王君與興陵郡王君兩位將來的姐夫都籌辦了宴會將樸慧質、徐希桐和任荷茗請去做客。私下裡,任荷茗只覺得這種宴會參加起來就是要他半條命,且不論宴會上的麻煩,參加這種宴會首先意味著他要買一身新衣服,一副新頭面,不能太過喧賓奪主,也不能太過寒酸,然後這些新買的東西就三年五載不能再穿再用了,到時候搞不好早已不時興,還是不能穿。任荷茗雖然出身侯門,卻向來節儉,不慣這樣的奢華,只是不敢墮了皇家的面子,只得硬著頭皮隨波逐流。
最無奈的其實是眾人都知道鬱陵郡王和興陵郡王對皇位都有心思,除了極少數堅定站隊的貴夫們以外,大部分還是兩邊都要賣面子的,甚至興陵郡王君不得不去鬱陵郡王君的宴會,鬱陵郡王君也不得不去興陵郡王君的宴會,也就是說這兩個宴會除了主辦人不同,實質上沒有什麼人員和意義上的差別,卻要辦成兩個,而且這兩個宴會註定有著很重的攀比意味,無論兩位郡王君辦成什麼樣子,參宴的眾人一言一行都必得格外小心。
樸慧質、徐希桐和任荷茗三個是新晉郡王君,必然是萬目所向,一舉一動都代表著身後諸方勢力的態度,任荷茗無心站隊,更得萬般小心不能厚此薄彼。
收到兩封請帖的次日,任荷茗和樸慧質便在綢緞莊偶遇了,並且迅速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無奈。
樸慧質是很爽氣的人,二人相視一嘆後便過來挽住任荷茗的手臂,道:“我對這些綾羅綢緞的可是一竅不通,想來是上樑不正下樑歪,連我樸家的奴才也不懂,沒能幫我參謀著些,年節的時候採購布料,還讓人騙了,好在京兆尹盡職盡責,才沒讓我樸府把臉丟得到處都是。”
任荷茗笑著扯過一匹青色緞子比在樸慧質胸口,問朱杏:“這個如何?”
朱杏嘴快,道:“建陵郡王君膚色深些,配這個不顯黑。”
任荷茗忙瞪他一眼,喝止道:“朱杏!”
朱杏嚇了一跳,連忙請罪,倒是樸慧質並不在意,道:“他說的也不錯。茗弟覺得這個好,我也瞧著不錯,就這個罷。”
算打上圓場。任荷茗忙代樸慧質付了這一匹緞子的錢,又讓朱杏送樸慧質回去,將這緞子送去建陵郡王府,才算心安。
任荷茗配了鵝黃淺紫兩色衣衫,便告別樸慧質去逐精齋購置頭面,逐精齋的褚掌櫃笑盈盈地親自迎著他和小曇進去,熱情地道:“在下恭喜蘭陵郡王君冊封之喜,想來郡王君來此,是為了鬱陵郡王君、興陵郡王君兩位的宴會罷?”
任荷茗有些訝異,道:“褚掌櫃訊息好靈通。”
褚掌櫃只低頭指向逐精齋的貴客間道:“還請郡王君在此小坐,在下取了時興的頭面就來。”
任荷茗應聲走進去,卻見那貴客間中一人閑適擱下茶杯,抬眼望來,那星耀一般的清眸中笑意滿滿。待要回頭,褚掌櫃早已把小曇攔在外面,順手將小間的門關上了,任荷茗停了一停,幹脆走到對面坐下,道:“郡王總愛等在旁人的必經之路上截堵人麼?這恐怕不是君女行徑罷。”
“‘旁人’自是不會的。”薛鈺吟吟笑道,“只不過小王自己的郡王君怎麼算旁人呢。”
任荷茗道:“你也不怕惹人閑話。”
“逐精齋本就是小王的生意,小王不希望她們說的,一個字也不會說出去。今日我來,也只褚希元一個人瞧見,誰也不知道的——湖州紫毫,嘗嘗?”薛鈺說著,倒出一杯茶,輕輕推到任荷茗面前,“我就是…想你。”
任荷茗忽地抬眼看她,只見薛鈺羞澀笑著慢慢收回手去,指尖竟微微有些發顫,不覺心裡一軟,但怎肯輕易顯露出來,只別過臉不看她,片刻忽然想到什麼,問道:“逐精齋也算是京城最熱的珠寶商鋪,這竟是殿下的?”
薛鈺笑笑,道:“其實也不算是小王的。原是定父君放不下戰死沙場的將士遺屬,為能長久照料,便經營起了幾家商鋪,小王年紀漸長,定父君便將其中一些商鋪交給小王打理,這便是其一。這逐精齋也算是定父君當年被逼無奈時最早經營起來的一間,靠的是定父君常年徵戰天門山,與當地官員和幾家玉礦寶礦的礦主有些交情,能以合理些的價格得些品質好的玉石寶石。小王雖是拿主意的人,其實不過練練手罷了,所得收益,大半還是贍養烈士遺屬。實在是兵部雖有補貼,多年來也漸有增添,然而到底還是微薄,更不必說,兵部尚書陳柏原是皇長姐的岳母,一則有皇長姐撐腰,二則為了皇長姐的野心,總還要再颳去一層油水,落到遺屬手中早已所剩無幾。這樣的事申訴到母皇處,母皇只會覺得幽雲軍不知感謝皇恩,甚至會疑心幽雲軍是否有心構陷皇長姐,反而更不好。可幽雲軍那頭,都是沒了頂樑柱的家庭,誰家中若是有個三災兩病,或是有個聰慧讀書的孩子,點兩盞油燈便打不住了。”
任荷茗聽得她這般說,心裡格外難受,道:“怎的還能這樣。”
薛鈺不覺冷笑一聲,道:“兵部向來如此。不過是這幾年沒有大的戰事,才顯不出來罷了。皇長姐向來很懂得討母皇的歡心,母皇倒覺得她辦事得力呢。若不是兵部中還有你母親等秉公辦事的官員,照應著幽雲軍、景陵軍與蘭陵軍,燕支只怕還要猖狂呢。眼下朝中,除了定父君,除了幾位年老的老軍侯,哪還有用得上的將才。”
任荷茗心中微微一動,口中已道:“你志在此。”
薛鈺微微垂眸,不再說話。
任荷茗道:“殿下不必說,在下也明白。殿下是皇女,若手握兵權,難免攪合到危險的奪嫡之中去,更恐終生招致忌憚。更不必說恩儐主子白衣出身,陛下怕是都想不到要殿下去帶兵。殿下不敢與在下說明願為國戍邊,可是怕我不願意跟著殿下吃苦受累,遠離京城繁華?”
薛鈺沉吟片刻,道:“事以密成,語以洩敗。此志高而危,絕不能宣之於口,然而未曾在締結婚盟之前與任公子說明,終究是我對不住公子。若非因我有此志,一早便會上門提親,必不會等到秀選前的最後一刻。實在是因聽說公子不願入宮,與鑰姊相親又不成,才鬥膽求娶,至少可為權宜之計。若成,幽雲軍或能就此得到兵部支援,若不成,蘭陵郡王君的名頭也可庇佑公子一時。邊疆苦寒,若公子不願,便如先前約定,小王必會請母皇收回賜婚聖旨,一切代價自有小王承擔,還請公子放心。”
“我願意。”
薛鈺驀地抬起眼睛,道:“什麼?”
任荷茗認真道:“阿鈺,我願意。若這是你想做的事,就去做,我都陪著你,甚至這一路上的障礙,我也願意助你慢慢掃清。”
薛鈺忽地綻開笑容,道:“你喚我什麼?”
任荷茗臉色乍然通紅,哪裡答得出來,薛鈺卻雙手鄭重將他一手緊緊握在掌心,道:“你說的,可是真心?原是我不好,卻不想你這樣好。阿茗…阿茗,我薛鈺竟有這樣的福氣。”
任荷茗紅著臉抽回手來,一抬臉兒道:“既知道自己做的不對,可要記著你欠了我的。”
薛鈺這會子回過神來,亦覺得自己唐突,臉紅了片刻,從腰間香囊中取出一枚晶瑩赤紅的鴿子血銀戒指來,輕輕擱在桌上:“便用這個給小王的郡王君賠罪罷——此心赤誠,一如此戒。”
說罷便起身一拱手離去了,走時雙頰還有些薄紅,任荷茗坐在那兒不應,臉上卻也是燒得厲害,聽得她走了,才匆匆拾起那戒指,比一比,恰可戴在左手中指上,他十指纖長雪白,更加襯得那寶石殷紅如血,鮮豔璀璨,撫在掌中,彷彿還有她一點溫度和脈搏,真如她一顆小小的心般,搏動在他掌心。
過了一會兒,才聽褚掌櫃在外頭怯怯敲門:“郡王君?”
任荷茗忙慌亂整理了儀容,撫一撫滾燙的臉頰,才覺出熱得口幹舌燥,飲下那茶才道:“進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