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皺巴巴沒牙的嘴,才道:“太子,不合適。”
不合適?
皇帝的定論,驚雷一般炸進姚令喜心間,她想爭辯,卻聽得“噌”一聲碎響——
兩名宮人抬起博山爐上,層層疊疊的海上仙山,一位宮娥,正新增香料。
舊香盡,新香榮。
一線嫋嫋,轉眼即將仙香繚繞。
霎時間,殿中視線盡數聚焦,像是怕吹動香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鴉雀無聲。
這以新代舊的景象,無端叫姚令喜斂容,摳著龍椅上的片片金鱗,半晌說不出話來。
大興皇帝卻出人意料,緩緩說道:“億兆黔首,都是朕的子民,你,也是。”
說到“你”字,皇帝一改慵色,微微提起眼皮,露出幾許機鋒。
旋即,放著呆怔的姚令喜不管,轉向章栽月:“公主府,你去過了?”
“啟稟聖上,”章栽月起身拱手:“微臣業已搬至公主府居住。”
“是麼,公主府景象如何?”
皇帝問得隨意,章栽月聽來,卻是心下泠然:公主府蕭條異常,僚屬稀少,但卻有柳昊昊大人坐鎮,太子畫地躬耕,虎守林門人隨意往來,還有許多小殿下接濟奉養的蒼頭白首。
倘若算上謝天貺。
農政、軍政、醫政、恤政,加上受教於葉老太師、腦袋瓜無比靈光的姚令喜,運作起來,可謂是一個小型東宮,而姚令喜,正是這一整套體系中,至關重要,連通一切的關竅。
原以為東宮庸庸碌碌,實則核心力量,盡在公主府。
章栽月躬身垂目地上金磚,不知當言不當言。
他是聖上的臣子,君問,他不敢不回,可他亦是姚令喜的夫君,妻子明顯有心隱瞞,他怎能惹她不快。
說還是不說,他兩頭犯難,糾結來去,唯躬身進言:“小殿下府中雪景最佳,配殿下手繪佛母圖,格外殊勝。”
聽言,姚令喜暗暗吃驚,她只說過一次佛像畫得好,他居然記下了,還拿來搪塞聖上?
難道,他竟懂她的難處嗎?姚令喜難以置信。
柳昊昊老大人不欲出山,她不忍毀了百歲老人所剩不多的晚年。
虎守林醫武兼修,門人遍佈帝國內外上下,進可以醫術籠絡臣民,再進,則監視暗殺,無所不能做。
她還指望最後關頭靠虎守林捨命一搏,絕不能叫聖上知道。
她是要隱瞞,可這跟章栽月有什麼關系?他不是聖上親手養大的狗?不是在謀奪儲位嗎?怎麼不借機告狀,一舉鏟除虎守林?
為什麼?姚令喜不明白。
章栽月越是幫她,她就越費解,心髒緩緩收縮,手不自覺用力,硌入掌心的金龍鱗片,像無數把小刀,剖開血肉。
不回話,他就不怕聖上動怒麼?
一絲擔憂,沒來由浮現,姚令喜撫胸暗驚,實難相信自己竟然會擔心他。
移回視線,她不敢再看他,然而慌張側目之際,她發現皇帝竟樂吟吟在沖她笑,然後饒有意味地轉向章栽月,又大有深意地看回來。
老皇帝一副過來人的眼神,看得姚令喜渾身不自在,開口居然還是意料之中的揶揄:“怎麼,擔心他?他不是差點殺了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