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女遭奸人所害,傷重垂危,大人又正好對公主及其族人痛下殺手,難道還不足以說明,正是大人您誤會程山施救之舉,濫殺無辜,釀成今日之禍嗎?”
“老頭切莫胡言亂語!”
身為親自給章栽月遞刀,親眼見證章栽月殺害程山的人,姜法忍不住回懟:“你明明不看診,何來經手眾多女子一說?分明就是為了給姚氏開脫,謊話連篇!”
“錯矣,又錯矣。”謝朗搖頭不止,抬手指向姚令喜,方才繼續說道:
“是這孩子,她說虎守林勢大,為防樹大招風,讓我託稱閉關修書,不要拋頭露面,不能給來歷不明之人施診,更不可接受朝廷官員之恩謝,以免捲入事端,總之萬事低調,不可引人注目。
故而在虎守林,謝某就是人稱月叔的糟老頭,埋頭看診而已。”
“月叔”二字一出,章栽月和姜法,雙雙瞠目。
“有一半老頭,名曰月叔,手段高杆,醫術精妙,有起死回生之能!”
家生子的原話,直指謝朗——“老頭日夜看護,極為用心,且萬事不問,進退得宜,省去好些麻煩,唯獨無法治癒姑娘,只說續命可以,根治尚賴少主謝天貺出手。”
至此,死生分明。
章栽月滾了滾喉頭,流血不止的右手,猛然抽搐,一刀砍斷頭顱的頓挫手感,瞬間將他淹沒!
而姚令喜此時,分毫沒注意他,竟鎖緊娥眉,只顧謝朗:“伯父不要耍懶,不好一直使一個名字,總要換著用。”
“知道了。”
謝朗點頭連連,極聽話,寬而薄的耳廓,不經意抖動,捕捉到雜亂心音,還有厥厥如豆的驚跳脈湧。
他早有所料,稍稍側目,則見章栽月脖頸紅而面頰青,瞳孔縮而瞳仁凸,分明肝陽上亢、血隨氣逆,強壓震顫。
小子倒是很能忍。謝朗定定注視,隨時準備將他抑在咽喉的血氣導散,哪知姜法冥頑不靈,抵死不認——
“平白無故,偏生被他撞上!難道不是覬覦姑娘貌美,早就環伺周遭,假意施救,實則趁火打劫,圖謀不軌,否則姑娘怎會親口指認他是兇手!”
此言一出,謝朗錯愕當場,陡然間竟無言以對。
除了姚令喜,虎守林眾人都倒抽涼氣。
那女子容貌妍麗,驚為天人,眾人都是親眼所見,大為震驚,故而很難不去猜測,火場裡的事,誰都說不清楚,既然有苦主親口指認,想必八九不離十,難怪章栽月會手刃那人,大肆報複……
懷疑的種子,頃刻生根發芽,催作參天巨樹,籠罩在所有人頭頂。
無須理由,堅定相信程山的,唯有姚令喜一人。
但她剛想駁斥,卻被謝朗橫臂阻攔。
身後的躁動,謝朗一清二楚,就連章栽月原本頹靡挫敗的眼睛,都一霎複明,閃爍出光芒。
是啊,人心難測。謝朗攔下姚令喜,卻不聲不響,視線跳過長桌,投向極遠,投在了虎守林病床上,那張白慘慘毫無血色,但是美到極致的容顏。
半晌,他微微搖頭,似乎下了極大的決心,緩緩起身,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走到章栽月身邊,掩唇附耳,聲若蚊蠅:
“章大人,就那姑娘身上的齒痕,和甲痕來看,人犯,絕不會少於六人,萬望大人,審慎。”
他話音極輕,極緩,極平淡。
可饒是再輕,也是一把利刃,一點一點,不動聲色,捅穿章栽月心髒。
話畢,謝朗沒看章栽月的臉,拍了拍他肩膀,轉身離開。
蛛絲馬跡,是謝朗自己細心發現,甚至沒問過那姑娘一句。
這些話,原本是要一輩子爛在肚裡,不欲對任何人說,甚至一番爭執下來,他認為最不應該告訴的人,就是章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