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吃過餃子,等待的人,依然沒有出現。放過鞭炮,張三叔一家人回自己家守歲去了。
曲芙蓉默默地坐著,對著油燈出神。
柳姥姥坐在燈影裡,瞧著曲芙蓉,過了好久,輕聲說道:“蓉兒越長越像你娘了。當年你娘出落得俊俏大方,這十裡八鄉的媒人踏破了門,你娘偏是瞧中了你爹,非要去做續弦,給人家當後娘。唉,也是逃不開的緣份。”
柳姥姥嘆口氣繼續道:“那年甘泉寺廟會,你娘見你爹一個大男人帶著一小女娃,極有耐心,一打聽才知他妻子去世已有三年,獨自帶著女兒過活。你娘便說,如此重情有義的男人必可託付終身,非要嫁他。”
曲芙蓉心裡知道姥姥在思念柳玉竹,雖已聽了多遍也未打斷她,再說她也想聽,聽的時候便在腦中想象爹孃年輕時的模樣,爹當年一定也很英俊,要不娘也不會一見傾心。
柳姥姥說了一會兒,嘆道:“我怎麼又說起這些了,”見曲芙蓉一直坐著不語,便坐到她身旁,摟著她肩,說道:“好孩子,這些日子你吃苦了。”
曲芙蓉的眼淚瞬間湧上來,有她這句話,這些時日,受的苦受的累都不重要了,她使勁眨著眼不讓眼淚掉出來,說道:“沒事,姥姥,不苦。”
柳姥姥道:“別怪姥姥,姥姥心裡急啊,你如今失去爹孃的呵護,我得讓你一個人也活得下去。我就想讓你快快長大,大得自己能抗住風雨。”
“姥姥還在身邊,我還有姥姥遮風擋雨,我怎會是一個人?”曲芙蓉將頭靠在姥姥身上。
“好孩子,姥姥又能陪你多久?你得學會一個人活著。姥姥狠心磨練你,就是讓你獨自一人也能活下去。你只有先活下去,讓自己變得強大,才能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柳姥姥的目光慈愛、殷切又堅定。
“還記得大雁小灰嗎?沒有一雙堅強的翅膀,如何能飛上高天?我知道你一直想去尋找你的爹孃,在你沒有一雙強大的翅膀之前,我不能放你走。你甚麼都不會,甚麼都不懂,恐怕還沒有走出大山就倒在路邊了。”
“我懂了,姥姥,我知道姥姥是為我好。”曲芙蓉抱住姥姥,真誠地說道。她心中感到十分愧疚,直後悔以前都沒有好好聽姥姥講話,算了,反正有的是時間,以後再聽吧。
沒想到,過了初五,柳姥姥便病倒了,咳個不停,飯也吃不多少。
曲芙蓉要趟雪下山給她請大夫,柳姥姥堅決不讓,只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山路積雪難行,大夫也上不得山,莫去難為人家了。”
曲芙蓉只好像上次那樣,給她煎了草藥水,不見大好,仍吃不下飯,聽著咳得倒是輕了些。
到了正月十五上元節夜裡,柳姥姥還能勉力撐著坐起,看她忙活著散燈兒注1)。豆麵蒸的面燈是張三嬸蒸好,由大林送來的。
曲芙蓉在面燈碗裡添上豆油,放了撚上棉花的貝草棍做燈芯,將十二個月燈碗兒一一點上,端著月燈將家裡家外各個角落都照一照,再分放於窗臺、炕上、門砧、鍋臺、灶膛、糧食囤子、水缸等處,祈求來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平安幸福。
第二日,柳姥姥便躺在炕上起不來了,閉著眼躺著,不吃飯也不言語,氣若遊絲。
曲芙蓉這次不聽她的話了,尋了根草繩綁在鞋上,防止打滑,打算下山求醫。正要出門,卻聽到柳姥姥低聲喚她,“蓉兒回來,我有話說。”
曲芙蓉聽到聲音,驚喜地奔到炕前,“姥姥,你醒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沒事兒。”
柳姥姥讓曲芙蓉扶著坐起來,拉著她手道:“好孩子,有件事兒姥姥一直放心不下,還記得你那個表舅柳玉柴嗎?他惦記這三間草房幾畝山地,不是一日兩日了。倘若姥姥不在了,他斷不會容你,說不定還會生出別的事兒來。”
“不會的,姥姥會沒事的,姥姥會一直陪著我的。”曲芙蓉含淚道。
柳姥姥摸著她臉,滿眼不捨:“姥姥也想多陪著你,原想著等你翅膀堅實了再放你出去,姥姥等不到了,以後的路得你自己走了。”
說著,她從頭上拿下一支銀簪,“姥姥只餘這簪子了,你留著,就算姥姥給你的嫁妝。可惜姥姥等不到你挽起頭發嫁人了。”
曲芙蓉接過簪子,眼淚便像斷了線的珠子淌落,“姥姥,別丟下我,我怕,姥姥,姥姥。”
“可憐的孩子,留下你孤零零一個人,該如何呢?”柳姥姥眼望著曲芙蓉像是自言自語。停頓了一會兒,她說道:“莫哭,蓉兒,拿紙筆來,我寫個信兒,等開春雪化了,你去澄州城吧。”
曲芙蓉趕緊將炕桌端來,鋪紙硯墨。
靠著曲芙蓉的幫助,柳姥姥才坐得住,寫幾個字便停下來咳一陣兒,歇息了好幾次才寫好信。
曲芙蓉扶她躺下,撤去炕桌筆墨,回身驚見柳姥姥已無聲無息地去了。
“趙大爺,我姥姥已經走了,”曲芙蓉講到這裡,眼淚又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滑落下來,便伏在桌子上,無聲地抽泣。
老貨郎也紅了眼圈,嘆道:“唉,原想著有你外祖母在,姑娘還有個倚助,沒想到,現如今只剩姑娘孤零零一個人了。”
過了好一會兒,曲芙蓉方平靜了下來。
老貨郎問道:
“曲姑娘,為何不等到開春雪化了再走?老朽三月初三去尋你,張三兄弟說,你已經走了二十多日了,既如此,為何你卻落在我後面?老朽以為你早到澄州城了。”
曲芙蓉抬起頭,抹去眼淚,恨恨地說道:“我姥姥猜得沒錯,那個柳玉柴果然不是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