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義之舉
曲芙蓉恨恨地說道:“我原本想著給姥姥守滿七七,不料,不到正月底,那個柳玉柴就不辭勞苦地踏雪上山來了。原來,從我姥爺過世,這壞東西早就打著壞主意,不時來姥姥家,就是瞧瞧姥姥是否還活著,好收走房子和田地。”
“那時,姥姥過世還不滿二七,柳玉柴就要趕我走,我據理與他爭辯,也直言告訴他,我不會賴在他柳家的屋子裡,霸著不離開,他才恢溜溜地走了。臨走他又揚言,只準我守到三七,否則就會拿我去換銀錢。”
“我認為柳玉柴只是放狠話,嚇唬我,讓我早點離開,對他的話不以為意。張三叔與張三嬸卻怕柳玉柴真對我不利,勸我不必過於拘泥形式,只要有孝心,姥姥不會怪我的。如果我真出了甚麼事兒,姥姥在地下也不會安心的。”
“他們給我備了衣裳幹糧,讓我早早離開。所以,剛過三七,我就從家裡出來了。那時,山中春寒料峭,風吹到臉上刺骨得冷,路旁的積雪還未消融,山路還十分滑溜難走。張三叔將我送出了山,送到官道上,才回去了。”
“雖說走的早,卻因為太早,趕到永河渡口時,河面上結的冰還未徹底化開,渡船不開。我在渡口耽誤了十多日。那時節夜裡太冷,如我這般喬裝打扮,又不敢隨意找個人家借宿,況且,那個渡口離村子很遠,我不敢遠離渡口,害怕萬一我離開了,渡船走了。
“我只能蜷縮在露天的瓜棚裡,差點凍僵,手指頭腳趾頭都凍得紅腫,生了凍瘡。每夜裡,我都以為我活不到天亮了,我可以很快去地下跟姥姥團聚了。
“由於在渡口誤了時日,等到終於過了渡口,一路北行,盤纏幹糧很快就用完了。我不得不常常停下來,給人家打短工換一頓飯,換來住一夜柴房。”
老貨郎嘆息道:“原來如此,想不到竟有如此不仁不義之人。姑娘和他還是不遠不近的親戚,”嘆息了一會兒,他又道:“說到這個親戚,我記起了一件事兒。你們曲家村鄉老曲厚澤,是你同族吧?”
曲芙蓉點頭道:“雖是同族,已出了五服注1)了。論輩份,是我祖父輩,我該叫他爺。同時,因他行二,又是鄉老,村人不論老幼,多尊稱他二爺。”
老貨郎道:“我有一遠房親戚,趕上節慶時,常給他家打個短工。過年時,他照例去曲鄉老府上幫工,聽到他家兩個丫鬟在悄悄議論主人。”
曲芙蓉冷笑道:“呵呵,背地裡說人,恐怕是驢皮貼牆上——不像畫話),不會是好話吧?”
“別說,還真是好話,她們說曲鄉老宅心仁厚,曾有心雪中送炭幫助曲姑娘。”老貨郎說。
“幫我?怎麼回事?快說來聽聽。”曲芙蓉忙問。
“是這麼回事,”老貨郎便將聽來的話,說與曲芙蓉:
就在半年前,曲芙蓉跑回村的那一日。
在曲厚澤府上,花園裡,秋景正盛,瓜果飄香,絲竹輕奏。
管家曲忠對曲厚澤道:“老爺,有人在村裡見到了曲芙蓉。”
曲厚澤正在搖椅上閉目養神,閉著眼問:“曲芙蓉?誰家的?”
“就是曲其琛家那最小的女娃,雙生子之後得的,閨名喚作芙蓉。”曲忠解釋道。
曲厚澤依然閉著眼,道:“唔,有印象,是有這麼個女娃,生得眉清目秀的,很有點清水出芙蓉的意思,嗯,這名兒好。”停了一下,他忽地睜開眼,目中露出精光,道:“怎麼,她還活著?她不是……”
曲忠面上顯出惶恐的神色,彎腰作答:“恕奴才不知,許是偏巧不在家,又或許走了親戚,奴才記得她外祖父家在西山裡的梨花峴,聽說還有一老太婆在世。”
曲厚澤坐起身,問道:“她來村裡作甚?見了何人?”
曲忠答道:“回老爺,她回了趟家,空手出來。又敲了幾戶人家的門,皆無人給她開門。”
“這就是了,這世上多的是錦上添花,少有人雪中送炭。”曲厚澤點著頭,又問:“如今她人呢?”
“已經出村往西去了。老爺,那咱們要不要去追她?”曲忠陪著小心道。
“算了,既然已經走了,就讓她去吧。只是如今這世道,她一老一小,沒了倚助,活著怕是不易。”曲厚澤將身子往後倚到搖椅上。
“是的老爺,聽說曲其琛因這女娃乖巧伶俐,將她視若珍寶,一個女娃卻教她識文斷字,從不捨得讓她勞作。弄得她刺繡、紡織一概不會,更不用說做飯、漿洗這些粗活。”曲忠道。
“這就叫因果迴圈,各有天命,能不能活,就看她自各的造化了。”曲厚澤閉上眼,不再說話。
“她們議論的就是這些,”老貨郎道。
曲芙蓉道:“她們說的還真對,二爺一向樂於助人,前幾年有個同姓外鄉人曲大壯,與他老孃逃難過來,虧了二爺認了同宗,幫助他們安了家落了腳。”
“想不到,二爺還記得我,有二爺這話在,心就很暖了。那日,只顧敲鄰居的門了,都忘了去尋他幫忙了。唉,當時就是太著急太害怕,一點兒也不冷靜。”
“那管家說的也對,我那會兒粗活兒細活兒甚麼也不會,虧得姥姥這半年悉心教我,不然,姥姥走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唉,那時候不懂姥姥一片苦心,對姥姥卻有諸多怨言。”
曲芙蓉感慨了一陣,站起身對老貨郎鄭重行了一禮,道:“謝謝趙大爺,趕這麼遠的路來告訴我這些,我都記下了。天不早了,我要趕路了,趙大爺也請早點回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