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突如其來的沉默,彷彿是雪崩前山林裡最後一刻的寧靜。
“你……跟我?”
阿青不能置信地撐圓了眼睛,看著袁頌,驚訝地反手一指自己的鼻子。
短暫的意外之後,她像是聽見了一個聞所未聞的笑話一樣笑得前仰後合,扶著三生橋的橋身,哈哈大笑得差點直不起腰。
“袁頌,我們兩個……哈哈哈……要,要如何白頭到老啊”
她沉浸在他的天方夜譚裡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袁頌卻覺得她的每一聲肆意暢快的笑聲,都像割在身上、用來淩遲他的刀,他被人剝光了衣服扔在街上行刑,甚至有一瞬間,他希望自己不如盡早伏誅死去。
阿青笑了好久終於緩過來,揉著笑酸的臉,看他的模樣也像在看一個從未見過的新奇事物,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他好幾眼。
“待你頭發花白,牙齒都掉光的時候,我還是跟現在一樣好端端的,我們兩個人要如何白頭啊,我是個神仙誒,神仙是不會老的,你不會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吧?”
天若有情天亦老,而神仙無情,是以仙壽永昌。
然而就在阿青話音落下的瞬間,漆黑的夜空裡,忽然有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落下來。
輕若無物的雪粒如同一瓣一瓣柔白的梨花,落在兩人的烏發上,墜在顫動的眼睫上。
袁頌茫茫然地伸手去接空中的雪,微涼的雪花落在他掌心,又在頃刻間,被他的體溫融化。
他怔怔看著掌心那點微不可查的水痕,怔怔地聽見自己呢喃的聲音:“……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輪到袁頌笑了。
他起初出神地接著雪花,是無奈的哂笑,然後慢慢地,他的笑聲放大,變成了嘲弄的嗤笑,再然後,他的笑聲開始變得急促,一聲接一聲地開始放聲大笑,一邊笑一邊搖頭,瘋瘋癲癲的,也不知是在高興還是在痛苦。
直到他笑夠了,抬起一雙濕潤的眼睛看著阿青。
月色和雪光映入他的眼睛,一雙琉璃秋水瞳,內裡好似碎著一塊四分五裂的青玉。
袁頌看著蓋在阿青頭頂的碎雪、落在她鬢角的雪花,忽然輕輕伸手蓋了一下眼睛,他微微抽一下鼻子,又緩緩地吐出一口長長的氣。
“阿青。”
“你瞧。”
“你說的這些,連老天都覺得不對。”
“……”
顓頊伯伯來得不是時候。
阿青正想說此白頭非彼白頭,卻忽然被袁頌一把拉入懷裡。
她的前額磕到他的胸口,聽見他的胸腔在痛苦地震動。
“阿青,你告訴我,你的心裡有沒有過我?”
袁頌將臉埋入阿青的頸項,纖長的眼睫掃在她的面板上,像撓動的羽毛,輕柔、溫暖,卻莫名地有很細微的潮意。
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想到那日在林溪山頂,他在狐仙洞外的那張石桌旁入定的樣子。
袁頌雙眼各有一百二十七根睫毛,根根纖濃分明,閉眼時,就像垂著兩把濃密的小扇。
“什麼意思?”
“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
“當然有啊。”
太過流利的對答,只是徒增他心裡的難過。
“我知道神女愛世人,但弱水三千,我想做這個世間,被你唯一選擇的那個人,只庇佑我一個人,只看著我一個人,只屬於我一個人。”
“這怎麼可能,”阿青連想都沒想,“我爹跟我說了,每一個神仙奉的道各有不同,但濟世愛民,殊途同歸,眾生平等,皆有神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