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呀,我為什麼不給他回信。
19歲的事情先後發生後,趁著我媽外派去新加坡的契機,我也幾乎是逃到了新加坡。
我轉學,搬家,重新開始。懷揣著一個不敢讓人知道的、和我父親有關的秘密,還有對於他深深的內疚與悔恨,開啟了忙碌的新生活。我故意讓自己變得非常忙。
我在生活起居上照顧媽媽,學著做飯,把家裡收拾得幹幹淨淨,努力學英語,交新的外國朋友,甚至選了一個很有挑戰性的副學科攻讀,每週都去騷擾教授問他有什麼我可以打雜的……我一下子長大了,把那個破碎幼稚戀愛腦的自己狠狠地關在了北京 15 平米的小屋裡。背起行囊逃去異國他鄉。
有相當長一段時間,我不敢和國內的朋友聯系。這裡面也包括唐祁。因為他們熟知我過去的一切,而那正是我想逃離的。我以為“不聯系”我就可以忘記曾經的我有多麼的蠢。
唐祁從我媽那裡知道我的新電話,也知道我的新住址,起初他每週給我打電話,他特意避開那些事,聊的都是超幼稚的話題。
可他越是這樣,我越是不敢面對。我有時接有時不接。即使看到他的未接來電,我都是過好久才回過去,用抱歉的語氣說剛剛被教授找,沒有看見電話。他也不在意。頂多用那種欠了吧唧的語氣調侃我一句。
後來他大學畢業因為未來職業的問題同他爸掐架,完後立馬轉身去當兵。部隊裡手機一週發放一次,有時打不通聯系不上我就還要再等一週。於是他開始給我寫信。電話可以接不到,但是信件總能抵達。
我媽家的信厚厚一摞,都是唐祁那狗爬字型寫的無聊事件大集合。什麼今天戲弄了連長,被連長罰俯臥撐,明天被派去給老鄉家挑大糞,還扛了半兜土豆回部隊……之類的。有時他也會說自己被表彰了,一筆帶過。
每次讀他的信,我都能想到他四仰八叉地坐我面前,用那種閑閑的語氣給我講故事的樣子。無論是被罰,還是被獎,他總是波瀾不驚,說笑話一樣說出來。我認識的唐祁就是這樣子,“正兒八經”的樣子非常稀有。
唯一稀有的一次,是他退伍前的一封信。
那封信裡他說:
宋周淼,我要退伍了。
回去後我爸讓我接手他的生意,我也不跟他打了。可能歲數到了,突然就不想折騰了。以前還想說退伍後玩幾年摩托,但是這兩年我肩膀上帶了傷,不適合搞那個了。
你也瞭解我家,不算大貴,頂多小富。就他那體育器械的生意,賺錢倒在其次,主要能給邊遠山區的小學時不時捐點器材,整點籃球架之類的。
挺好的,我覺得也算有意義。再說我這腦子,我這人際交往能力,做什麼都能成功,你說是吧。
對,還有件事要和你說。
我也等的夠久了,不是等你回信啊,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別裝傻。
算了,你裝傻也沒關系。我這人別的不靈,專治人裝傻。
退伍後我會去找你。繼續躲著也沒意義。
唐祁
這封信最後一句話直接把我炸出來了。那一週我別的什麼事不幹,就等著接他的電話。
結果我等了三週,都沒有接到他的任何電話。信件也沒了。
我慌到不行。蹲著他發手機的時間,一個電話撥過去,是他連長先接的。連長把電話給他手上時,我聽到那邊有一堆戰友在大笑,發怪聲。
唐祁接起電話時還在噓那邊:都給老子閉嘴!
完後他餵了一聲,溫和又柔軟,聲音輕輕的。和剛剛罵戰友的語氣判若兩人。
聽到他聲音的那瞬間我人都是軟的,拿手機的手哆哆嗦嗦。
印象中那通電話我的表現特別矬,全程就是嗯嗯啊啊對對是是。像個被抓包的小學生。那時他沒問為什麼以前一封信不回,今天怎麼突然想起給他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