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飯啦開飯啦……”老冷大聲喊了幾嗓子,自己站在邊上看著老人們從屋裡出來打飯。
在她的嚴密監視下,老人們循規蹈矩地盛好了稀飯,舀上一勺炒蘿蔔絲,按定例拿上倆個饃。
老冷認為倆個饃足矣,但凡有人拿仨,她必定憤怒地阻止外加言語打擊:“吃恁些弄啥,不怕撐壞了嗎?”
碰上食量小的只拿一個,她又會疑心別人嫌棄她蒸的饃難吃。
大老王是個高而瘦的老頭,整天只知道悶頭幹活。他右手端著一大碗稀飯,左手端著一個小碗,裡面盛了一點炒蘿蔔絲菜,菜上面放著倆饃。他一絲不苟地盯著他的飯碗,從伙房出來身子還是直的,隨著他對那碗稀飯的過度擔心(怕灑出來),他的右手飯碗在不斷地降低高度,越來越低,他的身子也隨著右手飯碗的降低而彎了下去。走到方一梅門上,大老王的身子已經彎成了一張弓,他全心全意地盯著他右手的飯碗,幾乎要低到了塵埃裡去……
方一梅每次都無限同情地看著大老王,從門前緩慢而艱難地走過,一直用目光護送他,成功地回到他的小屋,然後她才長吁一口氣,如釋重負。她疑心大老王的背越來越駝,就是這樣的原因造成的?
大老王吃過飯就上後院菜地幹活。大概他認為人活在世上,就是吃飯、幹活、睡覺這三件大事吧。
大老王幹活慢而細緻。有一次方一梅去趕集,走的時候大老王蹲在地頭拔小蔥裡面的草。回來時他還蹲在原地,遠遠看去似乎他一動未動。
方一梅回屋裡幹完家務活,到後面菜地一看,大老王似乎還在原地。
她疑心他睡著了,大聲叫道:“老王叔!”
大老王嚇了一跳,茫然地抬頭看著她問:“然然媽,啥事呀?”
方一梅撓撓頭,笑笑說:“人家都去趕集了,你不急嗎?”
大老王搖搖頭,憨笑著說:“天熱了,這草長的太旺,快蓋過蔥去了,得拔拔呀。”
方一梅心說:按你這拔法,得拔到啥時候呀?她笑著含糊地說:“您年紀大了,幹會歇會兒,別累著啦……”
方一梅返身回到前院,這時和大老王一個屋的葉寶林回來了。他左手掂著一大塑膠瓶四斤裝的二鍋頭,右手拎著集上賣的便宜的滷豬頭肉,哼著小曲,滿臉放著紅光。
他是街上的大戶,據說,虎口集上半條街歸葉姓。
葉寶林愛吃肉愛喝酒,愛到什麼地步呢?愛酒肉不愛美人!無酒不歡無肉不喜。人生有酒有肉,堪稱圓滿了,還要老婆幹什麼?難道還要多個人和自己爭酒搶肉吃嗎?
老婆受不了走了。
葉寶林歡喜地說:慢走不送。
他如願過上了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幸福生活。一個人的日子云淡風輕,每天酒肉穿腸過,然後他老了。
人老了忽然有種悽惶不安的感覺,他的光陰落在舊床前,落在灶頭上,落在一個人的孤獨裡。他的左腿常常發麻……前不久,他在一大群葉姓家族的簇擁下,高調地進了敬老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