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閒跑到娛樂室一看,老胡頭正舉著一把椅子,怒髮衝冠地帽子都氣歪了,張東臣站在牌桌子邊上,嘴裡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腳下倒著一把椅子。兩人象打了雞血的戰鬥雞,怒目而視,不知是打累了還是在醞釀新一輪的激戰。
不用問,兩人又是因為打牌鬥嘴急紅了眼,文攻升級到了武鬥。
老胡頭雖然是個駝背,但身殘脾氣大,得理不得理都不饒人。
張東臣雖然是個孤老頭子,來歷也不一般。他是虎口集上的人,有文化。高中臨畢業那年,被家裡人從學校騙回家成了親,離家出走到洛陽拖拉機廠幹活找到了愛情,卻又“痛失所愛”。在鄉里當過代課教師,一生都在各種折騰,老婆傷心絕望中帶著仨孩子改嫁到了武漢,張東臣也就成功地把自己折騰成了孤老頭子。
張東臣儀表堂堂,有文化又心靈手巧,寫得一手好毛筆字。他的生財之道很多:糊燈籠寫對聯、扎掃帚、編一些精巧的工藝品竹器……他還會蒸包子饅頭、做各種餅,做飯是把好手,他把自己的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條。他嫌棄敬老院的不自由,總覺得自己這麼能幹,不至於淪落到要與這些五保老人為伍的地步。
老來愛熱鬧,寂寞空虛冷。可是他到底是孤獨寂寞的,沒事總往敬老院跑,成了院裡的常客。
老人們總喜歡玩一種叫“相”的撲克玩法:四個人玩,誰拿到紅桃k和方塊k就算是一夥(不能公開,只能在打牌中揣測)另兩人算一夥,然後對打,講究的是智慧和團結,必須互相配合和以大局為重。有“相”的或無“相”的一家先贏了(手上的牌誰先出完)則牌局宣告結束,輸家要向贏家供牌。也有一個人拿到紅桃k和方塊k時,則要以一敵三,這個過程中是鬥智鬥謀,看破不能說破。
剛剛老胡頭點兒背,就拿了雙“相”,緊張的不得了,大氣兒也不敢喘,生怕別人知道了,仨個打他一個。偏偏張東臣敏銳地捕捉到了老胡頭的緊張和破綻,一語道破了天機:“老胡是雙相,咱仨可得打壓他的牌,別叫他跑了哇!”
結果可想而知,老胡以一不敵仨,大敗被“活捉”,手上的牌沒打出去幾張,下一把要供三家的牌……
老胡不幹了,一把扔了手裡的牌,大罵張東臣是小人。
張東臣當然怒懟老胡頭輸不起牌,沒牌德。
胡張之戰,就此打響。若論文罵,老胡哪裡是有文化又尖酸刻薄的張東臣的對手?激戰中,老胡身殘志大,率先操傢伙掄起椅子扔了過去。
張東臣雖然“文武雙全”,然而是客場作戰,不敢太放肆,躲過了椅子打擊,怒睜雙目,一再向老胡發出了要以牙還牙,以椅子還椅子的警告。
老胡頭慌忙又掄起了一把椅子,以作自衛的格局。
任閒上前奪下椅子,叫葉寶林拉走了老胡頭。
不等張東臣說話,任閒淡淡地說:“老張,一會兒天黑透了,路可不好走啊,趕緊回吧。”
張東臣張了張嘴,卻又生生把話嚥了回去,他黑著臉,一腳踢開面前的椅子,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任閒看看屋裡的人,擺了擺手說:“都看電視吧。”
混子跑了進來,可惜戰鬥已經結束,他恨自己來晚了一步。他走到張東臣剛剛打牌的位置坐下,忽然象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驚叫道:“嘿,張東臣的傘落這兒啦!”
張東臣氣呼呼地冒著雨往家裡走去。今天捱了老胡頭一椅子,雖然躲過了,卻折了面子,明天決計是沒臉再去了。
明天困在家裡幹啥呢?他嘆了口氣,決定在家扎幾十個雞毛撣子,過幾天拿到縣城去賣個好價錢。
走到學校大門旁邊,他看見一個女人打著一把藍色的傘向北走去。他心裡一動,趕上去低聲叫道:“是愛蓮嗎?”
女人雖然上了年歲,卻依然徐娘半老風姿綽約。
女人沒有回頭,背對著張東臣沒有吭聲。
張東臣略有些尷尬地垂著頭說:“上次我去縣裡,聽說你搬去市裡住了……你,過的還好嗎?”
愛蓮冷冷地答了一句:“託恁的福,還死不了。”說完,依舊沒有回頭,徑直往北走了。
張東臣呆呆地站在雨中,他不知道,愛蓮剛去了他家,他不在。
愛蓮是他在學校代課時的搭檔,他教數學,她教語文。那時倆人都才二十出頭,一個英俊儒雅,一個文靜漂亮……可惜他十八歲就結婚了,儘管他一直都對自己那樁包辦婚姻不滿,那又如何?
他常常騎著腳踏車帶著愛蓮在田野小徑飛馳;在辦公室埋頭批改作業時,抬頭迎上愛蓮含情的雙眸;晚上在街上聽戲時,愛蓮就坐在他的懷裡……儘管人言可畏,人們議論紛紛,他們卻不管不顧……
終於有一天,他聽說愛蓮要結婚了,物件是縣裡的一個離了婚的幹部,愛蓮結婚後就調去縣裡了。
他去縣裡找過幾次愛蓮,漫無目的地在大街小巷遊蕩……後來他離開學校,去了洛陽。
後來就沒有後來了。
他只記得愛蓮走的那一天,也下著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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