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水月
六天前,京郊。
晨光熹微之時,一對人馬從剛剛開啟的城門中蜿蜒而出,為首的是四皇子韓辰耀和王妃秦雲伊。
縱馬走出城門,韓辰耀望著前方廣袤迷朦的天穹,又下意識回眸,看向高聳的城牆,似有不甘,但沉默無言。
如今張家的勢力已悉數散去,母妃被禁足思過,自己也被一紙詔書遣去邊關監軍,不知下次再進皇城,是和年月,又是怎樣一番景緻了……
獨自慨嘆之時,突然有一隻手扶在了他握著馬韁的手上。溫柔而決絕。
韓辰耀回過神來,對上了秦雲伊的笑容。晨間露重微寒,她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翠色披風。曾經喜愛的珠翠已經被她盡數取下,換成了一支簡潔幹練的碧玉簪,看起來依舊明豔動人,更添了幾分堅毅果決。韓辰耀望著眼前人,心中又生出了幾分愧意——終究是自己大意,一招不慎滿盤皆輸,辜負了二人共同的約定,也連累了她的前程。雖從未言明,但他也曾數次幻想,要親眼看著她頭戴鳳冠,與自己並肩而立,俯首稱一聲萬歲。可是時至今日,如此黯然退場,似乎連獨善其身,都成了奢望……
“外面涼,怎麼不回馬車上?”韓辰耀反握住秦雲伊的手,柔聲笑問。
“想和你一起。”秦雲伊緊了緊坐下馬的韁繩,又靠近了韓辰耀幾分。
“一起?好啊~”韓辰耀突然攔腰抱起秦雲伊,將她抱到了自己的馬背上。還不等她反應過來,就低頭在她耳邊低聲耳語道,“雲伊,謝謝……”
秦雲伊感受著身後那人溫暖的懷抱,輕笑一聲,緩緩道:“從前爹爹總跟我講,邊塞風景特別好。就像詩裡寫的那樣,有真正的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可惜一直沒機會去看。這次有你陪我,正好去瞧一瞧。”
“嗯。這京城,確實也沒什麼值得留戀的了。”雖是這樣說著,韓辰耀依舊是回過頭,最後望了一眼遠處的城門。目光穿透尚未完全關閉的城門,他彷彿看到了那條繁華的禦街,遙不可及的廟堂,以及日夜笙歌的醉影樓。依稀勾勒出百蝶那妙曼的身姿,回憶著她的每一寸肌膚,她的一顰一笑,一次次波光流轉的回眸,韓辰耀抱緊了懷裡的人。
秦雲伊迎著微涼的風,哼唱起了一支悠揚的曲子。
玉簪搖,倩影搖,回首熹微月影消,車轔心血潮。
路途遙,歸途遙,大漠孤煙亦逍遙,心頭情可昭?
與此同時,韓皓澤正站在城樓之上,目送著那隊人馬逐漸遠去,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他也若有若無地揚起了唇角。
“慕容刺史也算立了大功。”韓皓澤依舊望著遙遠的天際,像是在自言自語,但音量恰到好處,明顯是想讓韓哲軒聽到:“留在中州那潭死水,未免有些屈才。”
“確實。但……”韓哲軒心裡已經慌得不行,但還要努力攔一攔。他頓了片刻,斟酌用詞,盡可能不顯山不露水地委婉勸道:“張家剛被整治,六哥就提拔人回京,難免會落人口舌。”
韓皓澤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讓人看不出他究竟有沒有作出決定。“太子那邊,最近可有什麼動靜?”
韓皓澤既然轉移了話題,那就證明他已經不再執著於之前的話題。想到這兒,韓哲軒安心了不少,言語間都顯得格外輕快:“安穩的不正常。”
“呵,知道自己不得人心,都學會韜光養晦了。”韓皓澤笑了,語氣中竟帶了了從不曾有的狂傲。“人盡皆知的事,再怎麼裝也是粉飾太平。”
……
自從那次露宿街頭淋了雨,慕容淩娢就一直高燒不下,渾渾噩噩躺在床上陷入了半昏迷狀態。
在夢中,慕容淩娢隱約聽到一陣飄渺的樂曲。琴音空靈,曲調再熟悉不過——是古琴所奏流水……
四周一片漆黑,一道亮光從身側延展至遠方,尋著光源走去,慕容淩娢彷彿又看見了他,看到了那天,他一身青衫,輕撫琴絃,專注而寧靜。
“張祁淵?”慕容淩娢語氣顫抖,雖有震驚,卻已經毫不遲疑地向他跑去。似乎有種莫名的預感,想要提醒他,這裡不安全,必須盡快逃離。
“張祁淵!”慕容淩娢大喊,奈何那人無動於衷。她無論怎樣狂奔,都接近不了那個背對著她的身影。
“別……不可以啊!”一曲終了,眼見張祁淵已經起身,逐漸遠去,慕容淩娢的視線也被淚水模糊。她伸出手,想要挽留,卻是可望而不可及,如鏡中花,水中月,飄渺如煙,觸碰不得。
慕容淩娢閉上了眼睛,任由淚水被擠出眼眶。絕望中,耳邊又響起了離別那日,張祁淵的溫煦言語。
“若有機會,定要聽你再奏一曲《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