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馬燈
“禮部尚書張岷。”
禮部尚書,誅九族……這兩個詞在慕容淩娢腦海中不斷盤旋,久而久之,令她大腦充血,面部發麻,頭暈眼花甚至出現了幻覺——光線逐漸昏暗,眼前大片大片模糊的色塊扭曲在一起,竟然拼湊出了那封書信的樣子。淩力兇狠的字跡慢慢浮現,慕容淩娢只能看清張祁潭那三個字。耳中不斷盤旋的,則是那句“我讓你生不如死!我讓你生不如死!”。聲音尖銳而悽厲,猶如瘋狂的人在用嶄新的粉筆在黑板上不停劃白線。一聲又一聲,3d環繞音效,久久不能停下。
誅九族……莫非……張祁潭是為了躲過死劫才緊急使用靈石穿越……那張家的其他人……張祁淵,難道已經……
慕容淩娢面色慘淡,顫抖地扶著桌角起身,心下只想逃離當前逼仄的空間。她緩慢向著門的方向移動,希望以此到達那個屬於她的“現實世界”,但那透出光亮的門似乎永遠都和她保持著距離,無論她怎麼靠近,終究無法觸及。
眼前突然一黑,慕容淩娢只感覺到自己在飛速下降,頭暈地要命。
朦朧之中,她面前出現了走馬燈般的回放,那個讓人不想再回憶的夜晚,再次呈現在了她的面前——荒涼的墳地,昏暗的燭光,以及崔茁那淩力的眼神,唇齒開合間吐出的喪盡天良的言論。
果然,丁憂是假,躲災避嫌才是主要目的……崔茁啊崔茁,是我高估你了,你也不過是個膽小鬼,和我沒什麼兩樣!不,你比我還要自私,還要陰險無恥!不得好死!
“崔茁……”慕容淩娢在昏迷狀態下的咒罵,在茉莉聽來,只不過是略顯費力的呢喃。
“慕容淩娢?”茉莉附在她耳邊輕聲問道,“醒了嗎?”
“嗯?”慕容淩娢猛地睜眼,掙紮著坐起,頓時覺得頭昏腦脹,鑽心的刺痛從尾椎和後腦傳出。
“啊……他大爺的,疼死了……”慕容淩娢面容扭曲,一邊抬手揉腦袋一邊低聲嘟囔。抬起頭,看見了坐在床邊的茉莉,一時反應不過來,疑惑地問道:“甄尚呢?”
“你到底想找崔茁還是甄尚?”
“啊?”慕容淩娢不理解茉莉為何這樣問,迷茫地左右環顧,意識到自己正坐在臥房的床上,這才稍微恢複了些神志。
“你都昏迷快兩天了。甄尚今早出發去見新上任的崔知州了。就是你夢裡喊的那個。”
“知州啊……”慕容淩娢愣了片刻,呵呵冷笑了兩聲:“我就知道,沒那麼簡單。崔茁那小子明顯特權階級做慣了,才不捨得放棄大好前途回家守孝。太子派他回中州,準是一早就準備好了趁亂奪權……好一齣受命於危難之間,哼。”
“嗯。”茉莉敷衍地嗯了一聲,然後說道,“甄尚讓我代他給你道聲歉,他不知道你精神狀態這麼糟糕,也不是故意要刺激你的……”
“哼……要說老皮也真是慘。能夠在中州作威作福是因為張家,最後人頭落地也是因為張家。他自己也應該有做過什麼吧?怎麼就全是因為張家呢?他自己的所作所為,完全被抹殺了啊!哈哈,真實有趣。你說是不是?茉莉?”慕容淩娢低著頭,臉上的表情近似一個扭曲的笑容。“茉莉啊,你說他是不是太慘了點?想要遺臭萬年都不能憑自己的真本事。可他明明有能力!”
“你清醒一點。”茉莉看著笑到癲狂的慕容淩娢,只能這樣勸道,“別說胡話,我知道你一時間難以接受,但,人死不能複生。”
“我知道!我知道啊!不要再說了……”慕容淩娢的笑容愈發扭曲,在嘶吼中逐漸淚流滿面。她近乎哀求地抱頭痛哭道:“不要再提醒我了,我知道……死了那麼多人,他們都死了……但張祁淵……張祁淵!他不應該!不該啊啊啊……”
慕容淩娢一遍遍喊著張祁淵的名字,每喊一次,只覺得自己的心口又空洞了幾分,彷彿要由內而外地坍塌,整個人都要被名為悲傷的黑洞吞噬殆盡。回憶起他們為數不多的相逢,遙遠陳舊的記憶一瞬間湧入腦海,明明只是幾次淺嘗輒止的交流,卻隨著那人的逝去,變得一樁樁一件件都刻骨銘心,足矣化為致命的利刃,刺破慕容淩娢長久以來,佯裝毫無波瀾的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