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相簿
琉璃光順著真皮沙發蜿蜒流下，泛著凝重的光澤，滿室的寂靜隨著女人唇間顫動愈發濃稠。
“我是他們愛情的見證者，我想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他們的故事，曾經那麼相愛的一對碧人，如此落寞收場，我們旁觀者看在眼裡都是惋惜的，心柳說過，天不遂人願，但她盡力了便是無悔。”文娜似是陷在回憶中，眼裡的光影細碎斑駁，她的聲音很沉穩，像是在講一個古老的故事，故事的結局不完美，但是故事很精彩。
“半秋，其實你太小看你姐了，心柳不是那種離開愛情就無法過活的女人，江北的北不是懷念北方，是因為她夢見一條青龍從北方的天空來，隨後發現自己懷孕了，她對這個孩子是充滿期待的，哪怕沒有封藺，哪怕她要單身一輩子，她都會想辦法把生活過好，她不是為誰生孩子，她只是想留下這個屬於自己的孩子而已。”
江北隨手撥弄著一頁頁紙，始終沒有抬頭，聽到這裡時，睫毛輕顫，如果讓他說出這輩子最遺憾的事，那一定是沒有見過媽媽，以前他在別人的只言片語裡只是知道媽媽很美，很聰明，現在看著日記，聽著文娜的話才有了真實的感覺。
“心柳臨産前，我來看她，她說似乎有一種預感，不是很好，近日夜裡總是夢到逝去的外婆，有一次，夢中情景真真切切，她站在河裡，外婆接她過河，她們走到盡頭看到一座白色房子，外婆說以後她們就住在這裡了。我安慰她是臨近産期心裡緊張，是神經問題，讓她放鬆，也許是人到那個時候總是有些莫名其妙的第六感，她無法真的平靜下來，就是那天，她把這個日記本交給了我，她告訴我，如果自己和孩子都出意外，那就把日記燒給她，如果是她出了意外，這個孩子，半秋你一定會幫她養著的，如果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就一輩子都不要讓他知道，如果他知道了，那麼就在他遇到自己心愛的人步入婚姻殿堂時再交給他，她想到了一切會發生的可能性，比如，這個孩子知道身世後會怨恨自己的親生爸爸，這不是她希望看到的，當初，她和封藺雖不情願分手卻也算好聚好散，一個人在最美的年華裡有過那樣一段轟轟烈烈的愛，她知足了，心柳從沒怨過封藺，因為沒人比她更清楚封藺對自己的感情，只怪他們有緣無份吧。失戀確實痛苦，可心柳不是鑽牛角尖的人，尤其是知道自己即將成為母親，她的心被這個未出生的孩子治癒著，對未來有了更多期待。”
江北的眼圈泛紅，不想讓人察覺，把頭低的更深，但他的心裡如彙入一汪暖流，流向四肢百骸，彷彿沐浴在陽光中，原來媽媽是那麼期待自己的到來，她未曾出現，卻似在她懷中感受到母愛的力量。
“半秋，你怨封藺，我是理解的，可心柳不希望孩子恨著自己的父親，她之所以想讓我在江北結婚時再送去日記，就是因為害怕江北恨著封藺，如果他經歷過愛情，他應該會懂他父母當時的無奈。不是不想在一起，是有些坎很難一時跨越過去，心柳不想拉扯在無盡的迴圈裡，她怕有一天兩敗俱傷，何況後來中間還隔著另一個女人。“文娜說到這餘光掃了眼封斯景，她看不清男人的表情，也不太敢與他四目相對，於是，只能繼續說下去：“心柳她聰明勇敢，拿得起放得下，沒有你們想的那麼脆弱，她跟我說了很多關於未來的規劃，事業方面的，孩子成長的，她對未來鬥志昂揚，意外是所有人都不願見到的，可心柳真不是因為恨而憂思過重，她沒恨過任何人，半秋，你姐姐的性格，你應該是瞭解的。”
江半秋的雙眼募地騰起一團霧，模糊了視線，他攥緊拳頭，沉默一陣才傷感道：“那天早晨我若是不先去單位，直接去醫院就好了，路上還堵車......”他的聲音逐漸哽咽：“我都不知道該怨誰，我姐，那麼好的一個人，怎麼就………”
江母撫住江半秋的手，溫柔摩挲著，給與無聲地安慰，江南也紅了眼眶，他沉溺在這個故事中，忽視了身邊人的狀態，那人的心如同火在燒，他想起自己的母親，想起總是不和睦的父母，到底是誰的錯呢？誰又真的好過呢？
“咱們都沒想到心柳會早産，就像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的丈夫會離去，那麼年輕的生命突然就沒了。就當是天意弄人吧。“文娜抬手擦拭眼角的濕潤，深深地嘆口氣：”半秋，咱們的年歲越來越大了，有什麼是想不開的呢，江北還年輕，別讓他活在恨裡面。心柳希望孩子知道他是父母愛的結晶。”
那本日記是江心柳和封藺的戀愛記錄，從他們在一起的第一天開始一直到江心柳臨産前，不僅有對封藺的愛，還有對江北的到來充滿期待。
江北一時間看不完，他只看了幾頁，便合上了，打算夜裡慢慢細讀，可僅是這幾頁，已在他心裡翻起滔天巨浪。
文娜從地上的藍色包裝紙袋裡拿出綁著蝴蝶結的藍色禮品盒，江南和封斯景都記得，這是之前他們在酒店門口發現封藺追著江北送的東西，當時還以為是烏龍。
許是太想印證什麼，文娜直接把綁帶解開，躺在盒子裡的是一本厚厚的相簿，她遞給江北：“希望你能好好看看，那次你沒收，他難過許久，我明白僅僅這樣不能彌補他對你的虧欠，但這亦是他對你的愛，他只是想讓你知道，他很愛你，僅此而已。”
本是專註文娜的江南突然扭頭對上封斯景那雙洇著破碎眸光的眼，心裡狠狠揪了一下，他悄然握緊身邊人的手，那手在輕微的顫抖。江南小聲說：“要不我們回房間吧。”
他知道文娜的話對於封斯景來說太殘忍，缺失父愛的不止是江北一個人，換句話說，江北從沒渴望過封藺的愛，他有現在的父母已經夠了，而封斯景不一樣，他從封藺身邊長大，從小仰望著父親能給與正常的關懷，從得不到到恨再到不想要了，這個過程是極其殘酷的，哪怕時至今日，他依然耿耿於懷。
封斯景沉默著，眼神一直在相簿上打轉，被江南拉著手要離開時，還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以至於起身抬起胳膊不經意間打落了江北剛接過手的相簿，那相簿翻開頁，是一張張稚氣的臉。
有一股無名火湧上心頭，這股火舌夾雜著痛，撕心裂肺地疼，封斯景像是被火魔控制著身體，猛然低下頭撿起相簿，一頁頁翻開。
這更像是江北從十幾歲到成年的記錄片，每個角度都是小心翼翼的偷拍，江北站在國旗下講話，江北參加校運會，江北和同學放學打鬧，江北參加夏令營，江北在街邊喝汽水，江北參加高考，江北在大學門口，江北，江北，全是江北的生活點滴。
嘲諷的眼神落在每一幀畫面上，封斯景無限悲涼地笑了聲，封藺是在告訴江北，他以這種方式陪他成長嗎？真是位用心良苦的好父親啊。
有濕潤的東西低落到手背，他終是控制不住情緒落荒而逃，江南立刻抱起外套追出去。
文娜有些愧疚，她只顧著江北，沒想到會打擊封斯景，更沒想到這個孩子會有如此反應。
江母擔憂地看向門口：“小景都沒換鞋，外面這麼冷，哎。”
剛才還在傷懷的江半秋煩躁地深出一口氣，冷聲道：“北北還沒結婚，你提前來送東西是什麼意思。”說完又小聲嘀咕：“當著另一個孩子的面，你說那些幹嘛。”
江家夫婦都是良善之人，一想到封斯景剛才的反應就明白了，不免心疼起來。
文娜急忙解釋：“我也沒想到，聽封藺說，這孩子對他一點都不在意，哎，是我著急了，不該提前開啟相簿的，我是怕江北不願意看所以才………”
此刻，江北的心裡也不免有些擔憂，他才發現，他對封斯景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冷情。
文娜收回情緒像是下定決心表情凝重起來，頓幾秒，認真地看著江北：“封藺他……得了癌症。”
江家三口皆是一愣，只聽文娜的聲音變得更加深沉：“這麼多年，他的身心無時無刻不煎熬著，生場大病是在意料之中，可沒想到這麼嚴重，其實他沒想讓你們知道，是我私自前來。”她帶著乞求的目光：“江北，你去勸勸他吧，他不肯接受治療，我知道他早就沒了生的意志，可是那活生生的一個人，我真的不忍心…….”話到此處有些哽咽，文娜的眼裡愈發濕潤，扶住額頭只剩嘆息。
寒風彷彿從腳心竄進來灌入整個身體，江南邊走邊穿好鞋，往封斯景的身上披外套，可這人走的太快不肯配合，外套一遍遍落到地上。
江南撿外套小跑跟上，反反複複幾次，最後放棄了，此刻他無論說什麼都會被卷進風裡，封斯景充耳不聞，甚至腦海裡一片空白，他沒有目的地，就是順著馬路一直走。
彷彿停下來多想一秒就會崩潰，只有不停地加快步伐才能讓風聲蓋過心聲。
江南就這麼跟在他的身邊，看著他雙眼泛紅，再到淚被風幹在眼角，心似有千百螞蟻在撕咬。
他從沒見過這樣脆弱的封斯景，蒼白的月光灑在顫抖的脊背上，路中央投下支離破碎的剪影，仿若一片枯葉，風一吹就會將其揉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