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畢香沒能細看,他只是匆匆掃過一眼,乍一看去那肉身與記憶中模糊得不成樣子的白發人類重合在一起,吊詭之感如同蔓生的藤蔓一般往他虛無的身上爬。不等他湊近細看,顒一拉簾子,將那肉身蓋住了。
那時人類的年號是“清”。
律畢香與顒的資歷都已熬成大妖,天界對他們施壓,比他們更厲害的大多與他們一樣隱居或入世,作惡的被斬首,妖力淺浮的天界壓根無暇去管,只是給大妖們劃分了地盤,讓他們多多鎮壓。
白發人類七魂六魄中少了一魄,顒不管支離山一帶的小妖,四處尋那一縷不知是否還存在的魄。
清末時,顒找到了那一縷魄,將它送入了白發人類肉身中。
不過那人並沒有立刻就醒,他依舊睡著,無論人間發生什麼事情,也沒能吵醒他分毫。顒知道起死複生之術大機率失敗,但即使是個裝著浮點魂魄的軀殼,那具肉身那樣躺著,也是讓他莫名安心的。
其實那時顒已經對浮點沒有任何感情了,浮點梳理他的羽毛、仰頭淚汪汪看他的模樣已經太過久遠,就像人對第一條狗感情的削減一樣,顒對浮點的感情也在漫漫長河中消失殆盡,看著浮點那具肉身已經並非是他的執念,而是他的習慣。
他可能永睡不醒,也永遠可能下一瞬就醒。
顒開始著手鎮壓支離山一帶興風作浪的小妖,將作福作威的小妖捆起來曬了幾年,殺雞儆猴,在這之後,支離山一帶的妖清靜了許多。至於人,人的軌道妖是不能參與的,他們如何如何都歸他們自己管。
白發人類的魂魄集齊後,顒脾氣好了許多。
不像以前那樣冷厲漠然了,律畢香也被允許細看那具軀殼,然而律畢香雖然經常附身人類,看了這樣一具詭異的肉體也覺得不寒而慄。
他面龐白皙,嘴唇紅潤,白睫如飛蛾棲窩,眉毛淺淡,呼吸也淺淡。
除了不醒之外,就是一個沉睡著的人。
律畢香咂舌,仗著顒近年脾氣變好的原因調侃:“顒,你這第一條狗之死,對你的影響可真是大!”
顒淡然睜著那雙純黑的眼睛,不作回答。
“他究竟什麼時候醒來?”
顒搖頭。
“嘖,如若他醒來了,你該如何……”
“閉嘴,滾回你自己的地盤。”
律畢香笑,閉上嘴消失在支離山的妖殿中。
人間的戰亂過去,浮點依舊沉睡。
顒那一陣常化作人形在人間遊轉,身側是隨便附了個肉身的律畢香,新的東西太多了,他們其實接收得很快。顒在支離山時身上依舊穿著衣帶博寬的玄色袍子,在支離山外一臉木然地套著時興的衣服。
不過他沒在外遊轉多久,因為浮點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