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勺垂著眼睫站在他側面瞅了會畫板:“這是什麼?”
“畫板,畫畫用的。”
張去晦將畫板展開放在地面上固定住,帶著股孔雀開屏的意味從揹包裡掏出鉛筆、油彩什麼的:“我給你畫幅像,怎麼樣?”
嬰勺笑起來:“好啊。”
嬰勺往後退了兩步,坐在一個比較幹燥的石頭上:“我坐在這裡,你畫。”
是命令的口吻。
張去晦說:“好。”
張去晦的油畫是在高中時自學的,純粹為了裝文藝,工作之後沒再動過畫筆,前一段時間才撿起來。
畫得不算順手,大致的人形輪廓色塊出來的時候,嬰勺開始顯得有些不安,眼睫不斷抬起垂下,眼眶中透虹色的虹膜頻頻轉動,彷彿預示到大難臨頭一般躁動。
果然,沒過多久,嬰勺就嗖地站起身:“我要回家了。”
“你住在哪裡?我送你回去吧!”張去晦連忙扔了畫筆和調色盤,朝著嬰勺湊近兩步,面上掛著笑。
“我自己可以回去。”
“現在才不到六點。”
“快到了,我要回去。”
說著,嬰勺就走進溪水裡,張去晦繼續跟著,邊走邊大喊:“明天還來嗎?”
“不知道。”
嬰勺站在水中,驀地斜斜乜過來一眼,與翕動著三瓣唇咀嚼漿果時被發現的白兔如出一轍的眼神,張去晦定在溪水邊,撓著頭訕笑兩下。
嬰勺像昨天一樣,撥開兩側葳蕤灌木叢,腳步聲窸窸窣窣走遠,張去晦等了半分鐘左右,輕手輕腳地淌過溪水,也像嬰勺那樣撥開簾幕一樣的綠色草木,想要看看嬰勺走向哪個方向。
但走出灌木屏障之後發現沒有半點嬰勺的蹤跡,甚至地面上都沒有腳印,彷彿他是踮著腳像貓一樣踩著肉墊行走的。
樹林中渺無人跡,小瀑布水流砸在石頭上的聲音訇然作響,濕潤森涼的水汽彌漫,張去晦後知後覺地起了一身汗毛,繃著渾身的肌肉沖刺向畫板旁,迅速收起東西離開這個詭異的地方。
然而回家之後,他依舊不受控地想到嬰勺的臉,他泠泠然戒備的眼神,濕紅的唇,幹燥長直的頭發。
陽光透過楓樹枝葉空隙投射到他左邊面龐上,那半邊白色的眉毛發著光,虹膜如同被照亮的琉璃彩窗,又好像融化在玻璃水杯中的莓果糖塊。
夏至都快到了,天黑得越來越遲,一直到六點半,張去晦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的第一個小時後,張去晦開啟窗戶,發現房東阿姨正在院子裡澆她種的蔥。
張去晦趴在二樓窗邊垂眼看了會:“阿姨,咱們這邊有沒有什麼靈異事件?”
“靈異事件,啥玩意靈異事件?”
“就是走山路突然遇到一個阿飄,或者遇到沒有影子的鬼魂啊什麼的。”
“哪裡有這個?我們村裡又沒冤死過什麼人……”
張去晦想了想:“真的沒有白化病人嗎?”
“哎呦,你問這麼些這個幹嘛!別跟姨說你遇到了!我們這中年人都不信鬼魂了,你一個這麼洋氣的年輕人信?”
張去晦嗨嗨嗨地點著頭示意自己知道了,轉身一躍重新趴在床上。
房東阿姨說得也對,萬一隻是落葉層太過柔軟再加上嬰勺體重十分輕,被踩下去之後又會立刻複原呢?
張去晦找了個理由說服自己之後再次下床,將牆角的畫板拿起來端詳,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著,胸中滿是繾綣的滿足感。
並沒有什麼不好承認的,人是視覺動物。他看嬰勺第一眼就怔愣,以為是幻覺,在林風四起時精靈一樣跳躍出來的鬼魂,他長得很好看,不辨男女的穠麗感,任何人都會對美麗的面龐動心,和他交流、回想他的動作、神態,即使是厭惡或戒備的表情,也只覺到一種既冷然又粘稠的可愛。
分別時嬰勺說是不知道會不會再見,但接下來的幾天,張去晦去到瀑布那邊總會看見嬰勺。
嬰勺就像專門為他而來一樣,來得早就攏起裙子蹲在水裡尋找幼魚和蝦,纖薄面板下青紫血管如同斷裂的木紋,等到張去晦夾著畫板姍姍來遲時才一言不發地坐到最初坐的那塊石頭上等張去晦給他畫畫。
來得遲了就直接越水而過趕向石頭,白裙像翻飛的雪鴞雙翅內羽。
眼神由最開始的漠然戒備到後來的鬆懈溫和,雖然不回答張去晦的大多數搭話,但是姿態明顯放鬆了許多,也就是說,他們至少達到了可以單獨輕松相處的程度。
張去晦故意畫得很慢,反正嬰勺也不懂,他大多數時候都在抹嬰勺四周的景物,因為嬰勺本人他早就畫完了,藉口景物還沒畫好繼續讓嬰勺給他當模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