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區
刑海棠提起那碗早已涼透的粥上了自己的車,還有自己那顆涼透的心。
因為剛剛他暴力地對待,粥從一次性餐盒裡灑出來些,又輕易穿透那薄薄的一層塑膠袋,黏糊地附上他的手心,擦不掉,懶得擦。
刑海棠拿起煙點燃,點煙的兩隻手都在顫抖著,打火機和煙頭怎麼都對不上,怎麼樣都差那一丁點兒,老天爺可真會為難他。
他倔強地用左手狠狠壓住自己的右手臂,眼裡的血絲亦要沖出把手臂砍斷,才把自己身體的顫抖減輕了不少。
對上了,終於對上了。
在淚眼婆娑中,那一點星火是那麼得閃眼。
又把煙慢慢一步一步、小心翼翼放入自己嘴中,好苦,好澀,像是過期發黴了。
但是這個煙真的好貴,刑海棠強忍著味蕾與內心的不適,還是把一整根煙入了肚。
接著前往墓地。
“爸,我來看你了,又是許久沒見,您怪我就怪吧。”刑海棠把那碗涼透了的粥細細開啟,認真擺在墓前。
北京的冬天,還是太寒冷。
他抬手摸向石碑上的遺照,冰涼鑽入骨骼。
“爸,您別怪我。”刑海棠終於忍不住泣不成聲。
“都怪我……是我不懂事……爸……我該怎麼辦……”
烏雲在天空中沉悶著不願意動一分,彷彿烏雲也認家一般,互相擁抱在一起。而他遠在國外的時光卻是一個無處著落的孤雲,風再輕輕一吹,他就粉身碎骨。
刑海棠晃動著身體,坐在了地上,開始和父親對起話來。
“爸,我剛拿下一個大專案,”又像是自嘲一笑,“爸,你其實都可以看到的吧,你兒子在世界大殺四方……還有哥,很厲害正義的警察,媽也身體健康,就是……不說了,剛剛我去了小館兒,給你帶了一份您最愛的粥,也是我一直最愛的……不過,之前的阿婆也去了您那邊,您在那邊也可以想喝就隨時都能喝到了吧……”
刑海棠緩了緩,抬頭望向那看似快要飄起雪來的天空,“爸,能陪我吃小館兒的兩個人都要不在了,我好難過。”
一座座墓碑整齊排列著,烏壓壓一片,人類在上帝面前就是螞蟻,造出那麼一個用生命堆砌起來的景點供他欣賞,一個個灰色石塊代替著靈魂挺立著,上帝注意到一隻黑色螞蟻可憐地蜷縮在一個灰色石塊前,真的好可憐,他猜測這只黑色螞蟻應該很留念這塊墓碑,緊緊守了幾個小時也不願意離開。
於是上帝起了看熱鬧的心思,命令起天空飄起鵝毛大雪,命令起冬風瑟瑟地颳起,他倒是要看看這個人類有多倔強。
而刑海棠卻只覺得這時的雪是父親的淚水,這時的風是父親的擁抱。
也可能是耳光吧,他想。
天色漸晚,雪停風止,墓碑上的照片越來越模糊,刑海棠也漸漸聽不清自己的心跳聲,他完完全全融入了黑暗之間。
他扶著膝蓋緩緩起身,逃亡似地回了住宅,一路上別無所想。
疲憊著軀體開啟房門,窩在客廳的沙發上,碩大的空間只閃爍著手機螢幕那一塊光亮,目光空洞停留在時斷川的頭像上,手指顫抖著時不時點著螢幕,感覺,下一秒就要熄屏,那麼他又要被黑暗完完全全吞噬。
樓下傳來孩童熱鬧玩耍的聲音,還有大人的歡笑談樂聲。
刑海棠踉蹌著身體站在落地窗前,扶著窗戶,抬眸看萬家那有生活氣息的一點點光斑,低眸望樓下玩老狼老狼幾點了的孩童,想起自己在英國的那些年。
原來都一樣,原來都一樣啊,都只有我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