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點人員發現少了他,找過去,你猜他在幹嘛?”他的笑意漸濃,眉眼明媚,“他被藤蔓拉到空中,呈一個大字,吊了一晚上,那畫面,三米高的機甲在霧裡若隱若現,差點沒把我們嚇死。”
“所以紅影是什麼?”葉桉感染到他的快樂,唇角揚起淺淺的弧度。
“是他和伴侶的定情信物,一條紅綬帶,自己放在機甲控制臺,可能精神太緊繃,沒注意到探照燈反射出了一道紅光,”黎諾又好笑又無奈,“事後我罰他把綬帶綁到額頭,一個月不許摘下來。”
葉桉手上反複揉撚著觸手,“他以後可能不會再想看見紅綬帶。”
“有可能,他伴侶得知後,狠狠嘲笑了他一頓,又要求他再綁一個月。”
說完,黎諾驀然發現葉桉神色不再平淡,變得……生動,好像揉化了繃著稜角的那部分,整個人軟了,鬆了。
他不禁會心一笑,繼續說:“探荒是最容易發生這種貽笑大方的誤會,到一處陌生環境,所有人高度集中,一點風吹草動都會下意識警覺,有次……”
葉桉捏著觸手認真傾聽。
少將印象深刻的事好像講不完,他的人生很精彩,每一件單拎出來,都是別人一輩子經歷不到的事。
如果記憶有顏色,少將的大概是五彩斑斕,他的則是斑駁的灰。
一個上午過去,再吃完午飯,他們還意猶未盡。肩並肩,盤腿坐在地面,一邊控制機器手組裝機甲,一邊接著暢聊。
空曠的改裝室,甲片碰撞與嵌合聲不斷,夾雜著斷斷續續的說笑。
沒多久,一位不速之客的到訪,打斷了氣氛正濃的快樂。
黎諾跟隨心悅一號去見客人,葉桉獨自留在改裝室。
幾條機器手吭哧吭哧,往機體鑲嵌甲片,聲響沒變,葉桉卻覺得少了點什麼,身邊有點空。
等胸甲嵌合完成,他便按停了機器手。
室內徹底靜默。
葉桉曲起雙腿,下巴擱在膝蓋,盯著機甲的腿部,思緒從‘可以加個側翼’慢慢渙散,直至放空,發起呆。
發呆的時候,時間流逝不受控制,一分鐘有時候慢得如一個世代,有時候快得如眨眼。
再次聽到聲音,葉桉不確定過去多久。他看到黎諾走來,沒有坐回原位,而是站在他身後,仰頭望著機甲,一聲不吭。
葉桉同樣望著他。
一會,黎諾低下頭,視線上下交彙,隨即緩緩就地坐下。他的臉色平靜過頭:“是那十二個被溶解的隊員之一的家屬。”
“家裡出了點事,從戴維斯那得知我在這,就過來找我幫忙,”他的喉結滾了滾,“上午忘記說,之所以會出現決策錯誤,是機器人被裡面的特殊磁場幹擾了。”
“其實問題也不算太大,巢xue內的卵巢沒破,他們有機會出來,真正造成悲劇的是,特殊磁場同樣幹擾了晶片,導致他們神經紊亂,主動進入漿液。”
黎諾微不可聞地嘆息:“或許那個特殊磁場的作用,就是誘使生物主動成為蟲族的養分,卻直接暴露出晶片的致命缺陷。”
“這個事件會影響民眾對晶片的信任,尤其是地下城時刻等待挑錯,一旦公佈,一定會被他們大作文章。所以這件事被聯盟壓下來了,記錄也被抹去。”
他緊盯著葉桉:“我之前說不要去糾結極小機率的事件,那個地方,除了軍人絕不可能會有人去,所以我接受聯盟的決定。”
“抹去存在對那十二個人不公平,對他們的家屬也不公平,我能做的就是盡量關照他們的家屬。”
“葉桉,你經歷過類似的事情對嗎,我查不到你詳細的資料,”黎諾語氣忽地染上一絲慌亂,“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聯盟選擇掩蓋某件事,也是——”
“我理解。”葉桉打斷他的話,慢吞吞吐字:“為了整個星際的穩定,掩蓋是最優解,死亡是既定的事情,因為什麼而死,並不重要,何況本身也是極小機率事件。
“少將想知道我身上被抹去的事嗎?”
黎諾張開口,嗓子裡卻發不出一絲聲音,他不敢說想,他看到生動了一天的葉桉,又變回那副冷冰冰的樣子。
葉桉坐在黑黢黢的機體前,四周散落的銀白甲片,像飄灑的紙錢,他是墓前的碑,散發著死氣。
不等黎諾開口,葉桉自顧說,嗓音古井無波:“我的培育員母親,因晶片疊代,導致神經紊亂,殺了她親自帶大的四個孩子和一位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