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子,久候的嬤嬤,忙幫我蓋上喜帕,一手攙扶了出去。
跨出門口的那一刻,恰有風自廊中徐徐吹過,帶著皇宮裡熟悉的淡淡薰香。喜帕被風拂起的瞬間,我微微垂眸,目光流轉。屋子的拐角處,閃過一抹素淡的背影,很快消失。
他,怕是還不能放下吧!
狠狠咬緊了唇,將就快溢位的淚水生生吞下。喜樂驟起,我鑽進喜轎,不再回望任帛人一眼!從這一刻起,我知道,自己,再不可以肆意。而,過往種種,大約,很快都會忘記的吧!
其實,我還有什麼不滿足?
所嫁的夫婿,年紀輕輕,便已是卓有功勳,更可貴,他並非出身高門大戶,所有軍功,俱是自己一一以性命博取。這般的人物!以他如今的身份建樹,便是娶個公卿的女兒,亦是配得的。我帛夕塔,如今只是個宮女,卻能嫁給這樣的人,只怕,還不知,要羨煞宮中多少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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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應繁重的禮儀過後,已是夜裡掌燈時分。因是皇帝親自賜婚,此番前來道賀的人自不在少數――朝中同僚,京中望族,甚至親王公卿。饒是,御賜的宋府極大,此刻,亦似乎不堪擁擠。前院酒宴的喧譁聲隱隱傳來,煞是熱鬧。
四下裡一片安靜。被折騰了整整一天,全身如散了架一般疼痛。我耐著性子坐了一會兒。等到,實在耐不住,便挑起喜帕一角,打量這個屋子。屋子很寬敞,滿目都是耀目的紅色,紅色的喜帳,紅色的蠟燭,紅色的喜字。
滿屋子的紅紗粉幔,映襯的,卻只有我自己的影子。心底,陡然沉靜而空蕩。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將手攥緊了,緊緊捂著胸口,似乎找不到一絲溫熱。那一絲,水晶的沁涼,便狠狠硌著掌心。
我澀笑,放不下的,又豈止一個他?
自榻上坐起身,不顧喜婆的勸阻,將喜帕掀起一角,搭在盤起的髮髻上。我緩緩走至屋角的箱籠邊上,抬手開啟箱籠,閉了眼,將手中物件輕輕放了進去。
回到榻旁,端身坐好。
我這裡剛將喜帕整理好,連城便已進來了。
我聽到,他低低吩咐喜婆退下,然後,一步步,緩緩向我走來。他的腳步聲輕輕淺淺的,聽在我的耳朵裡,卻是無比清晰。心思,不由得一下子揪緊,我拿手狠狠攥住掌心的一處衣角,頷首,便能聽到胸腔裡,急促的跳動。原來,再怎樣熟悉的人,到了這個時候,也是緊張的。
他在我的面前站定,低低地笑:“今日事忙,累夕塔久候了!”
我張了張嘴巴,卻徒勞地發現,半天找不到自己的聲音。而,“夫君”兩字,更是就此哽在喉嚨裡,頂得那裡悶悶地難受。
不出一絲聲音,我只好站起身,默然福了福。
連城笑笑,走過來,將我按坐回去,挨著我身邊坐下,拉過我的一隻手:“你我之間,實在不必如此拘禮,便如從前一般,喚一聲‘連城’便好!”他的聲音自是清朗如昔,握住我的手掌,厚實而溫熱。
我不由得放鬆了。
“自小,我便喜歡你,那天,聽到你說,願意嫁我,我實實興奮了數日。旁人,只道我這個統領如帛了得,只有我自己清楚,自己除了一身武力,別無長處。夕塔,你那樣知書達禮,嫁給我,到底是委屈了一些!”
他絮絮地說著,緩緩抬手,捏住了喜帕的一角。剛剛平復下去的緊張與無措,再次洶湧而來,讓我的呼吸,一下子,凝在了胸口。
我的眼睛,死死盯住,紅色邊角外的那隻大手。看著那隻手,一點點,緩緩地,將喜帕撩上去。
就在我閉眼的那一瞬間,外間,突兀地響起一陣敲門聲。
連城緩緩放下手,漫漫的豔紅,再次將我的視線遮了個嚴實。
來人低低地對著連城說了些什麼,我無法聽清。連城再進來的時候,匆匆換下一身的喜袍,衝我抱歉地開口:“軍中有急事,夕塔,只怕我得出去片刻!”
“放心,很快,我便回來!”他衝著我,安撫一笑。
我甚至來不及問詢什麼,他已轉身,急急離開洞房,徒留,腳步聲漸去漸遠。
我緩緩坐回榻上,心思亦隨之漸漸回落。
第一次見到連城,是在兩年前。
我於睡夢中瑟瑟戰慄。
只記得,夢裡,不見天光,我一個人蜷縮在地上。腹中,疼痛愈來愈烈,自咽喉一路火燒火燎地蜿蜒向下。不過片刻光景,及至腹部,已是一寸一寸直如裂開一般。冷汗,立時自腦門沁出。
睜開眼,便見到一張乾淨的少年的臉,十七八歲的光景,微微蹙著眉,眉眼倒是極清爽。
“夕塔,你終於醒了!”見我醒來,他極是高興,雀躍著衝到門邊,歡呼:“娘,夕塔醒過來了!”
他是誰?是我的什麼人?我轉眼看了看床榻周圍,愣愣在心裡思忖,卻徒勞地發現,除了適才的那個夢,周遭的一切,甚至,前情後事,自己竟是一無所知。
是的,我一無所知。
或者說,我的人生,只是從那一個夢開始。
後來,在旁人的絮叨裡,我才將自己的處境勉強拼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