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入夜時,王小燕伺候莫遲雨更衣,到暖閣夜讀。
走在長廊時,王小燕發覺莫遲雨的眼睛總是若有若無飄向院牆,顯得心不在焉。
他想了想,佯做隨口提起:“督主,您說墨煙難道,還沒有聽說裕平王的事?”
莫遲雨收回視線,看了他一眼。
“樂平王府送出的信裡,不是說她今天看起來魂不守舍、黯然神傷?想必是知道了。”
“可她居然不……”王小燕喃喃,“這不像她啊。”
“她總是要長大的。不能一直像個小孩兒一樣不懂事。”
“可不是麼?轉眼她都十七歲了。都說‘女大十八變’,墨煙近來真的越發清俊嬌俏。不過,只是不知道她自己覺不覺得。”
“小燕,你知道十八變之說的由來麼?”
王小燕搖搖頭。
“《景德傳燈錄》中有一個故事,說的是有一個尼姑意欲開堂說法,她的師父認為‘尼女家不用開堂’。尼姑便回道:‘龍女八歲成佛,又作麼生?’,結果那老僧說:‘龍女有十八變,汝與老僧試一變看!’”
王小燕笑了聲:“那,這又是哪裡來的說法?”
“是《法華經·提婆達多品》。”
莫遲雨好似將這些故事熟記於心一般,流暢地說了下去:
“文殊師利菩薩在海中宣說妙法蓮華經,發現娑竭羅龍王的女兒有智慧利根,知道眾生前因後果,得到種種妙法,能速成菩提。智積菩薩並不相信,生疑之時,龍女現身法會中。
“龍女恭敬頂禮諸佛菩薩,供佛以寶珠。龍女道‘我成佛,可比方才供養世尊更快’,語罷,龍女疾速變為男子,具菩薩行,坐蓮花座,成等正覺,得三十二相、八十種隨形好,普為十方一切眾生,在南方無垢世界廣說妙法。
“世人稱讚龍女通神善變,謂之‘龍女十八變’。”
莫遲雨在長廊上停住腳步,望著暮色下灰暗的庭院。
庭院裡,秋風吹拂竹海,沙沙之聲落錯,枯葉紛紛。
“這樣說來,還真是抬舉墨煙了。別說十八變,哪怕要她說句好聽的話都不容易。”王小燕笑了笑,有些磕磕絆絆地開口,“她還是孩子脾氣呢,心竅也不通。橫衝直撞,是匹小野駒。”
“是嗎?若是真的如此,她今日早就該衝回這裡,用她那對圓眼睛瞪著我。然後嘴裡卻又說不出話來,最後只好撲簌簌地掉眼淚——這才像是她會做的事。”
極富情感的描述。
王小燕心裡也是這麼想。
但他說:“這不,正是您剛才說的,她現在多少還是懂事了不少呀。”
莫遲雨搖了搖頭:“不懂事的不好管,太懂事的也不好管。”
“督主,墨煙畢竟是個人吶。哪怕是隻雀兒,也都有自個兒的脾氣。您已經把她攥在手心裡,還擔憂什麼呢。”
“我怕的不是攥不住她。我怕的是等到要把她放開的時候,我還是沒有想好安排。”
王小燕看得出莫遲雨不是在開玩笑。
這是一個足夠陰沉的秋日傍晚。
和莫遲雨不一樣,王小燕更喜歡過一天是一天。他喜歡順其自然,也樂於維持平靜。或許平庸之人大抵如此吧。
“如果墨煙夠有手段,她或許能找到一個如意郎君。萬一她被我們養成了磨鏡的,倒也好,以後就給她買個漂亮乖巧的姑娘,剪了舌頭鎖在屋裡——然後墨煙就可以照舊跟著您東跑西跑,您可以乾脆收她做個乾兒子,說不準以後還真能孝順您。”這當然是玩笑話。
不過,若是真的實施,也未嘗不可——王小燕是這樣想的。
果不其然,莫遲雨不輕不重地瞪了他一眼,重新邁步朝暖閣走了過去。
齋醮結束的那日,齊環宇恭送國師回宮。
他陪著國師一直走到三蒙觀。
走到觀門時,司空子一停下腳步,側身與他相對:“王爺,您從前似乎說過,您這一生求的是‘快活無憂’。”
“是墨煙告訴您的?”
“真正‘快活無憂’者,從來不求‘快活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