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柳姐姐說我是‘怪人’,那扶柳姐姐是怎麼看待‘人’的?”
扶柳用手指輕繞著髮梢,把自己的頭髮和墨煙的卷在了一起。
她做這些事無論有心無心,都媚得叫人渾身發酥,心尖發顫。
她想了想,說:“好人壞人,親近的疏遠的,有錢的沒錢的,有風度的沒風度的,城內的城外的,讀書的不讀書的……還不就是這麼看?”
“普通女人看男人,是‘丈夫’和其他人。那扶柳姐姐呢?”
“哎呀,怎麼問起這種問題來了?難道我們的墨煙小公公突然開竅了嗎?”
“我可沒在說我自己,”如今被開這種玩笑,墨煙臉不紅心不跳,不會被她擅自把話題繞過去,“我在說的是扶柳姐姐你。”
“做妓女的和良家婦女也沒什麼不一樣,以後不是做普通人的妻,就是做權貴的妾。”
“可是扶柳姐姐,你說自己要做‘花夫人’的。”
“是呀……花夫人有沒有同你講過她年輕時候的事?”
墨煙搖搖頭。
“花夫人之前,有老的花夫人。老花夫人打理攬月樓時,不像現在的花夫人這麼有人情味兒,凡事更往金銀錠上看。那時候的花夫人,啊,就稱她小花夫人好了。”
將如今這個豐腴健碩、白髮參半的女子添上個“小”字,在墨煙腦海裡覺著實在不太搭調。不過仔細想來,花夫人年輕時肯定十分美豔。
扶柳接著道:“小花夫人從前也是攬月樓數一數二的美人。她心高氣傲,也有心高氣傲的資本。小花夫人二十歲以前,喜歡上了一個絲綢店鋪的小學徒,她等啊等,攢啊攢,就希望有一天小學徒和自己的錢加在一起,足夠給她贖身——規矩一向來是這樣的,女子滿三十歲,教坊司一般就願意放人,但若想在三十歲以前脫籍從良,得有足夠多的銀錢‘上下打點’才行。”
“既然小花夫人美貌絕倫,應當可以攢夠錢吧?”
“老花夫人剋扣得多,所以不太容易。而且老花夫人一心希望小花夫人可以被位高權重的官爺看中點去——這樣攬月樓能拿到一大筆錢,又能拉扯到好人脈,一舉二得。”
“老花夫人不支援小花夫人嫁給那個小學徒?”
“對。不過後來,是那個小學徒放棄了。”
“……為什麼?”
“絲綢鋪主人的女兒看上了他。那女孩兒十四五歲,良家出身,據說也賢良懂事、善持家務,怎麼看,都比娶一個只懂風月的妓女要好。”扶柳嘆了口氣,“花夫人失去了心愛的郎君。她二十歲以後,變得眼高於頂,誰也看不上了。後來,她與另一個花樓的頭牌認準了同一位貴公子,都指望著能在他身旁找到棲身之所。”
扶柳說到這,原本雲淡風輕的臉上也不覺露出苦笑。
“最後花夫人輸了,那位公子沒有娶她。等到花夫人過了二十五,來找她玩樂的人沒有減少太多,但提親的人卻少了。等到花夫人三十歲時,她再也不打算嫁人,並接下了老花夫人的位置,一直到如今。”
“可是扶柳姐姐才剛剛二十歲呢。”
“可不是麼,我就是正在眼高於頂的二十歲。”扶柳用指節颳了下墨煙臉,笑著說,“我誰都看不上。”
“小燕哥哥也看不上嗎?”墨煙問。
扶柳原本直視著墨煙的眼睛,此刻卻以一種自然而然的方式移開視線,看向墨煙臉頰旁有些散亂的鬢髮。
墨煙秉持了頑固的個性,在沒有等到扶柳的回答之前不開口。
“小燕公公又不是男人,何來看得上看不上。”最終,扶柳這樣說。
“那如果小燕哥哥是男人呢?”
“如果他是男人,他就不會在東廠跟著莫廠公做事了。”
“假如,假如他是個東廠番子,是個錦衣衛?”
“那他就會選擇綢緞鋪主人的女兒。”
“……”墨煙愣了愣,“不會的。他不會的。”
扶柳覷了她一眼,有些無奈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