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視著跪在他下方一級階梯上的墨煙,遍看她的眉眼,藉著月光彷彿能夠一眼望回故往。墨煙同樣注視著他。莫遲雨不知道在她心裡快速掠過的是什麼。
她好久才回過神。
“督主……”
她忽然猛撲到他懷裡,將頭靠在他的肩上,緊緊抱住他。
“督主,白啟鳴死了。”
“是的,我知道。”
“他死得好可憐,渾身是傷,血肉模糊——為何,為何他那樣好的人也會淪落到那般下場?他……他從不做壞事,連酒錢都不收,他是錦衣衛,卻自願去做守門的城軍衝鋒陷陣!他做得還不夠好嗎?督主,一定不是他做得不夠好啊……”
“他確實是很好的人。他是為國捐軀。”
“不、不不,不!憑什麼他要為這樣的國捐軀?我不在乎什麼國,國是天子的國,不是我們的。我只在乎他。”她怔怔愣愣地囈語,眼淚打溼了莫遲雨的衣領,“扶柳姐姐,小燕哥哥,也都死了……督主,南京城……不,不僅僅是南京城,我從南京城一路北上走到京城,哪裡沒有奸邪歹人,哪裡不骯髒汙穢,哪裡不是地獄!人為何要活在這樣的地獄裡啊,為什麼?還是說……人本是惡鬼嗎?”
“墨煙。”
“連督主——這是連督主您都被君王所棄的天下,這樣的天下——”
她的聲音裡逐漸摻上了破碎的雜音。
莫遲雨將手放在她的背上,順著脊骨而下,指尖按到了堅硬的節節鱗骨。那些東西正在快速地增生蔓延,幾乎拉長這具女子的軀體。他聽到骨肉撕裂之聲。
他顫抖了片刻,手指慢慢蜷起,掐緊掌心。
不可置信,卻不得不信。
不願為之,卻不得不為。
他必須快速下決斷。
而實際上,他確實做了決斷。
他要忠君。他的君只有一人,此生不變,矢志不渝。為了他的君王,沒有何人何物不能犧牲。
哪怕……
墨煙像是已對外物渾然不覺。除了心上千刀萬剮般的疼痛,她一無所感。
她已經瘋了。
或者說,她已經不再同常人一樣了。
莫遲雨扳起她的臉,讓她看向自己。他用一隻手抹去她臉上的塵土和眼淚;她額頂上的皮肉不斷綻裂流血,宛如流著血淚。她望著他,似乎因此而平靜了一些。
“我就是想……回來看督主一眼。我從那麼遠的地方……回來了。”她說。
她的嗓音是纖細的女子之聲,喉底卻如蘊著遠雷一般作響。
“很好。回來就好。”莫遲雨聽到自己說,“你回來,我不知有多高興。”
墨煙閉眼啜泣。
她在掙扎。好似蛹在繭中,又好似魂魄與肉體垂死一搏。
“我從前給你的,你師父的那把劍,你還帶著嗎?”莫遲雨問。
墨煙點點頭。
他已經知道墨煙的左臂袖中沒有藏物,於是便將手探到她的外袍衣襟內,果真摸到了冰涼的劍柄。她的習慣沒有改,這把劍不是藏在袖中,就是斜別在裡衣腰間。她從不離開它,因這是師父的遺物,是莫遲雨的贈禮和命令。
落墨劍。
南地崖儀山腹脈奇金所鑄,削鐵如泥,舉世無雙。是——“戕龍奪珠之物”。
他將劍刃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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