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夢到深水和竹林時,她強迫自己醒過來。
她不想在這個逼仄的地方犯病,不想再次嚇到那對母子。
但她做得並不成功。
當她被這個夢裹挾時,她總是很難清醒。
那時候,一陣嘈雜的聲響幫助了她。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到黃大娘踩著階梯,將耳朵貼在木板上專心聆聽,神情中帶著不可置信、猶猶豫豫的喜悅。
很快墨煙也意識到了那些聲響是怎麼回事——
是喧天的鑼鼓。
是軍隊的勝鼓。
原來早在月餘前,湖廣承宣布政使司與河南承宣布政使司兩地的總督合軍,組成了一支援助南直隸的隊伍,兵部職方司郎中唐方流親自領兵。
就在叛軍攻破城門的同一天夜裡,援軍抵達了南京。
雙方在城內搏殺兩日,最終叛軍首領崔挈逃跑,奣軍獲捷。可謂是在千鈞一髮之際保下了將行被迫易主的南京紫禁城。
不過對於百姓而言,禁城是否改移名號是一件所謂不大的事。
自古以來,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儘管只是被叛軍佔領半天光景,卻已有許多屋舍店鋪在被肆意擄掠後破壞焚燬,男子被亂刀砍殺、女子被凌辱姦汙,孩童如同雞犬般逃竄哭嚎。街巷上主僕不分、男女不論,皆在血汙中掙扎逃命……無數百姓家破人亡。
奣軍勝利固然是件好事,可大奣的軍隊也需要糧草果腹、也要地方休憩,軍中也有卑劣流氓、下流坯子。
想來,南京城還遠遠不到復歸平靜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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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墨煙不在乎什麼湖廣河南之軍、什麼南京紫禁城、什麼軍隊駐紮,那些都不是她需要知道的事。
她離開黃大娘的柴房,先回家看了一趟。
米麵都空了,灶臺被胡亂用過。
窗戶上的窗紙破成一片片碎鱗,屋內的花瓶碗櫃皆被打翻在地,瓷片散落。
她離開小院前,仔細把門掩上。彷彿把門掩上了,裡面的東西就沒有變過。
她沿著街道朝前行走,一直一直走到外郭城牆下。
鳳台門附近的廣場上堆滿了死人。
天色已經將行入暮,仍有士兵和百姓在不斷將城內發現的屍體運送到這裡。
有很多人像墨煙一樣,在這裡徘徊。他們或是失去了兒女,或是失去了父母,或是失去了丈夫妻子。廣場上哭喊不絕,哀慟近乎不似人聲,是喪子的雌獸、失侶的孤禽。
墨煙開始找。
起初她發覺自己心裡期待著,盼望白啟鳴也在這兒找她。
當她在逐漸昏黃黯淡的日光下翻找著一具又一具殘屍時,會有人在她身後叫她的名字。
“墨煙……?”一定會是帶著遲疑的,但也一定滿懷希望。
然後她就可以回過頭,衝向他抱住他。
他滿臉血汙、衣衫襤褸,但一定仍如朝陽一般溫暖和煦。
可惜這一切始終沒有發生。
官府不斷派人在廣場上一遍遍高聲念讀傷員的名字,把所有南京城本地的護城戰倖存者統計在冊。有些人很幸運,聽到了自己父親、丈夫、兒子的名字,於是喜極而泣,趕忙離開這片死人堆。
可是墨煙也始終沒有聽到“白聞熹”這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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