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煙驚醒時,聽見了頭頂上方傳來的窸窸窣窣聲響。
灰塵從木板縫隙中落下來。
她霎時睜大眼睛,將短劍出鞘。
適應了黑暗的雙目已經可以大致看清地窖內的事物,墨煙看到黃大娘縮在最裡面,懷中抱著孩子,一隻手緊緊握住他的嘴。孩子因為驚恐而哭泣。
墨煙冷靜一會兒,緩緩站起身。
黃大娘衝著她不斷搖頭。
但她只是走到木板底下,矮身上了幾級階梯。
頭頂傳來腳步聲和男性的喘息、吆喝,似乎在和屋外的同伴搭話。
“這裡都是些受潮了的柴火……”這樣說著,腳步在門口附近踩來踩去。
墨煙的心沉了沉。
——叛軍已經堂而皇之地進入城中,闖入民宅搜刮錢財。這意味著南京徹底失守。
聽腳步,那男人似乎快要離開了,墨煙將刀刃微微放下些。然而他卻忽然折返回來,嘴裡咕噥“這兒是不是有什麼東西”,一面撥開散亂的柴火。
墨煙屏息而立。
“誒呦,是個地窖!”
這樣自言自語著,男人發現了被柴火枝條遮掩的地窖,伸手來掰弄木板。
當木板被掀開時,兩隻黑黢黢的手出現在墨煙視線中。
她猛地伸手將男人拽進地窖,於此同時翻身跳下階梯踩住男人的胸膛,短劍劃過他的喉頭。
那一刀足夠深,男人一聲都沒哼就癱倒在了地上。
只見鮮血在狹小的地窖內四濺噴射,一直灑得連頭頂上的木板都被染紅。男人的身體如同拆鰓巨魚般抽搐哆嗦,最後大睜著眼睛不動了。
男孩發出一絲尖叫,黃大娘連忙更加用力將孩子捂進懷裡。
墨煙用袖子抹掉濺在眼旁的血滴。
她繼續舉刀站在木板下。
狹小的方寸再度安靜,只有黑暗中孩子壓抑的抽泣和女人驚慌的深吸。
不過一會兒,外面傳來了另外三四個男人的叫聲,似乎是在呼喊這個同伴。他們走到柴房門口朝裡看了看,抱怨起來:“竟然管自己走了,看不起破院子吶。”
另外一個大笑:“怎麼,你以為破院子裡能藏著個俏媳婦兒?好了我們趕緊去下一家,大小姐都是藏在高樓裡的。”
“呸!誰像你這樣把一顆心懸在腰下面那話兒上的,我只想給我家婆娘找點兒金銀鐲子……”
這樣說著,把刀在門框上刮一刮,便一起走掉了。
等到人聲漸遠,腳步也徹底消失後,墨煙一手握劍,一手將木板微微撐起來一些。
她迅速探身,把柴房裡靠牆紮成一捆的柴火弄倒,砍斷稻草繩,讓柴火四散開來壓在木板上,再輕輕退後,關上木板。
做完這些後,她感到疲勞和飢渴如同蠅蟲一般攀附在四肢百骸。
她幾步走到水缸旁跪下來,把頭埋進缸裡喝水,洗掉臉上的血汙。
很多年了——
她多年不曾殺人了。
她的技術衰頹得並不厲害。可她的心卻是那樣容易動搖。
男人的屍體被推到最遠的角落,用乾草勉強遮蓋住。
血腥氣很快變成一種厚重的刺鼻氣味。
男孩哭著哭著睡著了。黃大娘注視著墨煙。
墨煙沒有說什麼。她回到原本的位置重新坐下,無視滿身滿地滿牆的血汙,倒頭就睡。這次她睡得很沉,迷迷糊糊醒來便喝水,喝完繼續昏睡,不分晝夜。她做了很多過往的夢、可怕的夢,然後,又是那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