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春季傷寒波及南地諸多城鎮壯勞力,導致春日播種有所延誤。
加之去年旱災,許多家庭連第二年播種所用的穀子都已吃盡。
很快叛亂又起。
起初朝廷或者說,帝王)的態度似乎是震怒無比,見風使舵者所寫的奏疏俱斥南方山勢崎嶇之地是“窮山惡水出刁民”,提議派重兵鎮壓,不讓反賊再有謀逆之心。
但到底也沒有從京城廣調大軍,只是草草指派幾個鎮南督軍上任,帶兵南下。
如此南京兵部奉旨調派,兩邊應付。
然而本以為可以輕易鎮壓的叛軍,卻一直拖到夏末也沒有徹底清掃。秋日漸近,饑荒更甚,叛軍勢頭高昂,連戰連勝。京城那些白混糧餉、鑽營私利的官兵本就既不善行軍又沒有鬥志,自然節節潰敗。
朝廷始終沒有下達招撫的御令,也沒有調動京城大營之軍。
——遠在北京,群臣黨鬥,似乎沒人真正地將眼光放至南地。
幾乎可說是一瞬間,叛軍已然頗成氣候,直指中部糧倉而來。
南直隸與浙江一帶向來是油米豐產之地,而南直隸又被賦予兩京之名,若是淪陷於叛軍之手,大奣顏面何存。
然而,似乎正是因為這一點,南直隸六部全然不相信叛軍可能攻抵南京;哪怕是警覺之人中,也有大半意欲自欺欺人。
當然也有官員不斷向京城上書,可是北京遙遙,龍案更是難攀,等到兵部看罷,擬奏上呈,再由皇帝親閱,召叢集臣商議,然後斟酌下旨……也不知會是何年何月之事了。更何況諭旨還不一定可以切實解決難題。
就這樣,到了九月中旬時,叛軍繞過浙南山地,直取浙江北方富饒之所,自命“興周”。接著毫不停歇,招兵買馬一鼓作氣攻入了南直隸一帶。
最終,來到了南京城的高牆之下。
南京畢竟是南京,光是城牆便有四層之多,軍備更非普通城池可比。
秋風和緩的深夜,南京城腹地市內的百姓仍可安睡。
雲雨後又玩鬧了一番,墨煙蜷著身子靠在白啟鳴懷裡。如果她是一隻貓,此時便會閒適地輕搖尾巴,喉間咕嚕作響。
床頭油芯上爆開一朵燈花。
白啟鳴藉著柔和的火光,目光拂過墨煙披散頭髮的肩甲,順著微突的脊骨而下,抵達了腰背的凹陷處。那兒有幾點青斑,和墨菸頭上的瘢痕一樣,是她不願多談的東西;但在他看來,就宛如是幾片桃花落下的影子,可親可愛。
白啟鳴想起從前二人初次解衣相擁時,墨煙因為緊張無措而渾身帶刺似的模樣。
她有她十足的傲氣,也有深埋在心的恐懼猶疑。
白啟鳴生在一個父母和滿、衣食無憂的仕宦之家,相比墨煙,他的經歷沒什麼波瀾起伏,有時他會察覺墨煙羨慕他這樣的生活,有時他發覺墨煙不安含愧——她似乎認為她的介入打攪了他“可能擁有的”某種更加美好的生活。
但白啟鳴絕不曾有這樣的想法。
他從來覺得只要無愧於心,當下所有的一切便是最好的。
更何況,他是何其有幸的男子,得以與喜愛之人締結姻緣、長相廝守。
“墨煙?”
“嗯?”墨煙懶懶應一聲,似乎已經快要睡著了。她慢慢把身子支起來一些,手指摩挲著白啟鳴掛在胸前的青鯉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