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設指揮同知二人,是從三品,設指揮使一人,是正三品。
所謂“副指揮使”自然並非正規官職,而是意味著先皇有意在之後提拔他做指揮使。
這官職之大、權勢之盛,著實超出墨煙的想象。
在墨煙概念裡,李老頭是個貨真價實的耕農,每天樂呵呵地帶著她在田埂上農作遊玩;住著破茅屋,每個月喝點兒小酒還需掐算銀錢,炒個豆子都要計較該放多少油鹽。想到這樣的人從前居然竟要坐上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掌控萬千秘聞、手握萬千生死——
“可我不曾聽說錦衣衛指揮使中曾有過叫做李通的……”白啟鳴忍不住插嘴。
白問清靜靜看他一眼,回答道:“的確沒有。因為李通從南方回來之後,推掉了這個職位。”
“推卻不做?”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白問清頷首:“他甚至也不願再做指揮同知,而懇求轉去南鎮撫司做了鎮撫使。後來又過了五年,他便辭官不做了。”
“他為何這樣選?”墨煙問。
“恐怕因為他在昭願之亂中遭遇了什麼事,改變了心境吧。”
“昭願之亂……”
“當時局勢混亂,最終真正帶兵鎮壓叛軍的人是裕平王。”白問清闔上雙眼,“但李通也被一旨密詔調到南地。他是奉命去探查‘崖儀山龍脈’之事真偽的。正因此事在先皇看來與平叛同樣重要,因此他才賜予李通尊榮做許諾。”
“崖儀山,龍脈?”
“古籍所載,長江以南有一條暗脈。據說當初太祖皇帝起兵前曾找到這條龍脈,鑿碎龍眼處的赤玉,才最終使得天地異變、江山易主。”
“這話可不能……”白啟鳴低低出聲。
“自然,這個傳說沒有被記於史冊。”白問清神色平靜,“相反,從前太祖皇帝自稱是聽聞山中妖狐預言帝脈衰變,才揭竿而起。可既然昭願之亂時先皇吩咐李通去核查,就說明其中必有蹊蹺——不論‘所謂龍脈’究竟是真是假,至少‘傳聞有龍脈’之事屬實。”
白啟鳴沉默下來,皺眉細思。
“您是親耳所聽?”墨煙發問。
白問清放下茶盞,正身頷首:“這些都是李通去往南地之前親口告訴我的,並非我妄自猜測。我本不該翻起這些陳年舊事,可你既是他的關門弟子,我想你有權在知曉一二後自作判斷。”
“也就是說,當初先皇擔心叛軍有意擾動龍脈,所以派出師父調查。而師父從南地回京後性情大變——且結下了殺身之禍。”墨煙越說越覺得荒唐。
墨煙從來不願相信神鬼。
她對風水、面相之說,權做“禮儀章程”來看。
她恨別人眼裡的自己不詳,她怕那些話是真的,因而不願信那些命。
“二者並不一定是互為因果,但也可能是。時過境遷,如今難以再探明真相如何了。”白問清的話語平寂蒼涼。
墨煙到東廠時,莫遲雨剛從詔獄回來,渾身縈繞血腥氣。最近詔獄可謂是“盈客滿門”,哀嚎咒罵日夜不絕。
他到裡屋換衣洗濯。
王小燕看到墨煙已經在候著,便去找端雲吩咐他擺放文書、泡茶焚香,換水整衫的工作自然而然輪到墨煙。
墨煙熟練地替莫遲雨脫下護甲、解開腰帶、脫去官靴,莫遲雨將手泡在銀盆裡清洗——儘管看著並無半絲塵土。
“你昨夜在白聞熹家中?”莫遲雨用布巾擦拭手指上的水滴和香油。
“是的。我去感謝他之前願意隨同我去南地的恩情。”
說完這句話後,墨煙自省。她意識到自己真正於心感謝的是“白啟鳴沒有死於河底”這件事。
“禮數週全。”莫遲雨哼笑一聲,“你倒是不怕。”
“怕?”墨煙正在替莫遲雨整理飛魚紋圓領服外的腰帶,她俯身將香囊、玉佩、令牌一一掛上,神情疑惑,思索一會兒後試探著說,“怕督主您不高興麼?”
莫遲雨伸手挪一挪腰帶上的玉扣,調整到正中,給了墨煙一個冷眼。
“你天不怕地不怕。”
墨煙忍不住委屈癟嘴。
莫遲雨戴上擦洗好的護甲和扳指,嘲諷道:“你不怕那個白聞熹與你結交是另有他意?你可不是普通人,你是‘權宦身邊的近侍’。他或許想從你身上討什麼好處,又或許恨你入骨想從你身上討債。這二者無論哪一項,你都沒本事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