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深秋夜談
這天白啟鳴家裡冷清不少,好像秋天入侵到了這裡一樣。
但晚餐時氣氛仍然溫暖,能夠看出他們喜歡這個時刻。
白問清只簡單露面與客人打了招呼,墨煙發現他好像忽然老了許多。
白啟鳴母親的笑容還是那麼熱情可親,她怕傳出病氣,因此沒出房門,只是支使兒子翻出好的茶葉和糕點招待客人。
晚餐後白啟鳴的二哥回房去溫書了,只剩下墨煙和白啟鳴一起坐在走廊上閒談。
“你上次說過,你夜不歸宿讓莫廠公生氣了。這次你有提前告訴他嗎?”
墨煙愣住,搖了搖頭。
接著她說服了自己:“他說過,與你結交是可以的。”
“好吧。”白啟鳴不是很確定地說,“我並不瞭解莫廠公。”
“我也並不瞭解他。”墨煙苦笑起來,把甜糕掰碎丟進嘴裡。
“所以我們現在關係好了,總算到了可以互相抱怨上司的這一步?”白啟鳴露出兩個酒窩,“我覺得聊聊這些很好。總是憋在肚子裡會悶壞的。”
“那不如請白校尉先說。”墨煙在這方面從來不願落下風。
白啟鳴擰了擰嘴,嘆了口氣,放下手裡的茶盞。
“我的性子不適合與那些朝中重臣打交道——我早就想清楚了,我在北鎮撫司任職,最擅長做的就是巡街。說到巡街,我這個人從來不會找盡各種藉口小商販那裡佔便宜,但我的同僚卻不一定。我以前總想著,等到自己成為總旗,必須好好管教旗下的人。但現在我真成總旗了,卻發現自己根本什麼也做不了。”
他嘆著氣。
“兄弟們家裡都有父母妻子,月奉雖說夠是夠用,但天天望著那些權貴酒池肉林,不心動多難?表面上清清廉廉的官員,實則庫中谷米綢緞堆到黴爛!這些事外人不清楚,錦衣衛難道也不清楚?既然那些飽讀詩書當文臣的‘學士’都可以坦坦蕩蕩地貪,那為何錦衣衛不能拿?——我知道他們怎麼想,也真的理解他們,但我不願意和他們一樣。”
墨煙靜靜聽著。
他接著說:“近來因為寧王的事,北鎮撫司忙得很,壓根抽不出人巡街。昨天我帶人跟著百戶去搜吏部一位給事中的府邸。他的庫房裡的確有太多金銀,可是真的沒有半點證據證明他和寧王有所勾連。然而我看到百戶從袖子裡掏出一錠底下篆著寧王家印的金子,放在給事中的庫裡。”
“……然後你怎麼做?”
“我問他為何要如此構陷清白之人。他說這是‘大人們’的吩咐,說如果我識相就該閉嘴。我看得出他說這話是真心為我好,而不只是看不慣我的緣故。他或許收了一大筆錢,又或許是更上頭的人收了好處然後逼他做。無論是哪樣,他都沒得選,不能不做。”
說到這裡,白啟鳴的手指在膝頭握緊。
“如今朝中黨同伐異毫不稀奇。我知道他們一有機會,哪怕其實自身難保,都不會忘了要藉機陷害他人……我是知道的。我沒有再問了。”
墨煙將手輕輕放在他的手臂上按了按。
白啟鳴回過神,拍拍膝上布料被捏緊揉出的皺痕,笑著說:“你看我,說這些話多孩子氣。在你看來肯定可笑極了。”
墨煙搖搖頭。
她沉思片刻,輕聲說:“朝中眾臣都暗地裡罵督主是個權宦奸臣,但督主從不結黨。”
“你雖是這樣說,可不也有將他們稱作所謂‘地錦黨’的麼?”
“有意和無心總是不同的呀。”墨煙搖搖頭。接著她忽然笑了笑,“督主不敢結黨,因為其實皇帝最討厭結黨之人——只不過他並不知曉朝臣中到底有多少所謂的‘黨’。督主似乎真心不願欺瞞他,若是督主也瞞他,咱們聖上大約要成睜眼瞎一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