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一過,城門便落了鎖,天色漆黑了。
白啟鳴奔波了一下午,站得渾身痠痛,不免嘆氣。
“白校尉可是累壞了?”
是那小太監的聲音。
白啟鳴正了正身,轉頭看過去:“可不是嘛。身子眼睛痠痛不說,連半個棗色馬蹄子都沒見著。小公公,你那兒可有收穫嗎?”
對方提著一盞燈籠,燭光透出來,照亮了少年清俊的面容。
少年顯然也忙了好一陣子,一副風塵僕僕的模樣,略有疲態;幾絲碎髮從帽子裡掉出來,垂在臉頰旁。
“張府的姬妾僕從全部收押待審,過幾日詔獄應當會有調查結果,不歸咱們管了。”
“馬車呢?”
“找到了。可惜找到時裡面已經空了,棄置在街頭。”墨煙當然不會提到東廠番子的相助,“想來那馬車裡應該是坐著什麼重要的人。若是轉移大量金銀珠寶,車子重,車轍印子理應更加明顯,也不方便搬運……無論如何,張郎中逃不了,等他鬆口就結果大白了。”
墨煙抬頭看了看,看到掛在空中的一輪半月。
“白校尉是先回錦衣衛衙門,還是如何打算?”
“自然得先回一趟衙門。”白啟鳴偏頭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馬,嘆了口氣,“這馬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小公公曉得按規矩是該往哪兒去嗎?”
墨煙不甚在意:“要我說,這馬你自己留著就是了。”
白啟鳴與圓圓的馬眼睛對視了一會兒:“不好吧?這馬少說也得三四十兩銀子。”
“那麼……我看張郎中的財產都應當是要充公的,既然如此,你把馬留在錦衣衛衙門就是,自然有人打點。”墨煙又頓了頓,說,“不過多半也可能被私吞。所以不過是你自己留著或者被其他人私留下來的區別罷了。”
她轉過頭,發現白啟鳴正望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把墨煙看得微微蹙眉。
“你這小娃娃還真是人小鬼大。”他說。
墨煙噎了噎,沒想到自己不光是被督主、小燕和顧四看做小孩,連這個萍水相逢的錦衣衛都要佔她便宜。
她嗆道:“白校尉也不比我大多少。怕是沒能準時回家休息,爹孃都等急了吧?”
白啟鳴不理會她的嘲諷,自顧自一拍腦袋:“倒真是!我娘肯定又要嘮叨我了——今天她說了要做包子呢!”
墨煙愣了愣,不說話了。
她的母親也曾經會這樣,會說,“墨煙,明天早上早點起來一起包餛飩”“墨煙,別在外頭玩太久,晚上做豆腐丸子吃”。
那真是……太久以前的事了。
她如今說“回去”,只能回到莫遲雨的外宅。現在早已過了廚房開火的晚膳時間,莫遲雨和王小燕又不在,她不好意思叨擾廚師廚娘,估摸著自己只能去廚房找些饅頭吃。這麼想著,肚子咕咕叫起來。
白啟鳴看向她。
墨煙面不改色,只是有些臉紅,徑自提著燈籠朝前走去。
“誒等等,”白啟鳴叫住她,“反正都是要往內城走的,咱們一起回去唄?這馬剛好也派上用場。”
墨煙不是頭一回騎馬,也不是頭一回被人帶著騎。
從前師傅教她騎過驢,後來王小燕教她騎馬。王小燕把她抱到馬上,坐在她後頭,握著她的手幫她控制韁繩。墨煙生來平衡好,是個很有天賦的騎手,站在馬背上也不懼。
但現在提著燈籠側坐在白啟鳴後頭,怎麼坐怎麼彆扭。
雖說到了夜禁時候,街上沒什麼人,但更夫和夜巡的廠衛、五城兵馬司官兵還是不時列隊而過。燈籠照亮白啟鳴一身大紅飛魚服,自然無人攔下,但總歸會多看幾眼。
好在過一會兒,墨煙也就習慣了。
——畢竟被人多看幾眼算不上什麼損失。墨煙很容易肚子餓,肚子一餓就沒力氣;此時奔走一天又飢腸轆轆,坐馬總比走路舒服些。
白啟鳴騎馬很穩,腰間只一塊佩玉,輕輕搖晃著與荷包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