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只是笑了笑,將護國令擱在了桌上:“你是為此物而來的吧。”
他目光一沉:“不知沈宗主可願相讓,也省去你我爭執的麻煩。”
沈遇摩挲著那枚漆黑的令牌,若有所思:“當年在下受寧國府鐸世子所託,暫為保管此物,鐸世子歿後,此物便一直放在青州玉衡莊,多年不曾有人問津。在下還記得,前來送交此物的親信帶了鐸世子的口信,再三叮囑在下務必妥善藏好這枚令牌,待到明君出世,方可重見天日。”
他不急不緩地說著似是很久以前的一段故事,蘭舟不由得皺起了眉。
“沈宗主這是不願交此令還是覺得我這江湖小輩,不配與它扯上關係?”
聞言,沈遇忽然笑出了聲。
“江湖小輩?……”他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顯得意味深長,“聽聞小公子喚作蘭舟?”
“正是。”
沈遇頓了頓,道:“在下曾有位故友,普天之下,尊華無二,早些年在下與之馳騁疆場,有一日大退敵軍,舉杯邀月,也曾風花雪月,瀟灑過一番。那晚,我二人曾談及日後若有子嗣,當如何起名。他極喜四君子,我便建議日後子嗣出世,便已梅蘭竹菊為名,按長幼依次賜字,小公子的名字,倒是頗為湊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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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蘭舟臉色微變,袖下的手漸漸收緊成拳,“沒想到我的名字,竟能讓沈宗主想起故人,倒是有緣。”
沈遇朝他走了過來,不急不緩道:“在下還有一位故友,喚作顧昀,大周百姓,莫有不知,想必小公子也聽說過吧?”
“寧國公顧嵐旭,名滿天下,豈有不識之理?”
聞言,沈遇點點頭,繼續道:“寧國公膝下曾有一雙兒女,乃國公夫人所出之嫡系,其長子顧鐸,十六歲冊封世子,承襲正一品國公爵位,二十歲官拜上卿,常伴君駕。其嫡女顧昭,更是聰慧過人,幼童之年便已深的大周國君偏愛,封為郡主,賜號‘宛陶’,受朝廷誥命,這雙兒女在楚京可謂人人羨豔。
然而鮮為人知的是,這位宛陶郡主不喜朝堂卻喜舞刀弄槍,寧國公便私下將她送出楚京,拜入劍宗門下,請自己的故友代為管教。歷學七栽,終習得一身本事,返回京城行及笈之禮。只可惜那一年,國君薨逝,朝堂動盪,寧國府被指通敵叛國,滿門抄斬,更是牽連到當朝皇后歿於荷華宮,此案牽扯甚遠,便是結案多年,亦無人敢提。”
蘭舟靜靜聽他說完,神色漸漸凝重:“沈宗主究竟想說什麼?”
“當年荷華宮那場大火,傳聞只找到了先皇后司蓁與一眾宮人的屍首,卻始終沒能找到皇后的貼身女官玉屏與小太子,你若是不在這閻羅殿,不在十一身邊,在下便信了這等巧合——你的名字和表字,是當年我與你父皇一同商定的。你長姐及笄之後,便得‘梅瀧’為字,當今陛下雖未及加冠之齡,但過些年,也當以‘竹奕’為表字——”
“沈宗主。”蘭舟已然意識到,他怕是已經猜出來了,“你當年收許許為徒,替她瞞著劍宗上下,而今又來這瓊山,見到了我,這麼多年,你究竟隱瞞了多少事?”
“並非隱瞞,而是不可說。今日得見您安然無恙,吾心甚慰。”沈遇走上前,忽然撩袍而跪,行君臣大禮,“臣,沈遇,參見太子殿下!”
此聲巍巍,不可動搖。
蘭舟渾身一僵,沉默良久,嘆了口氣。
既已認出,欲蓋彌彰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沈宗主起來吧,你早已身在江湖,我如今,也不過是個鄉野小子,大周太子,早已葬身於那場大火裡了,你我之間,可談不上君臣。”
“殿下誤會了,在下的確早已退出朝堂,算不得是‘大周之臣’。”沈遇起身,淡淡道,“在下也從未在大周朝中謀過一官半職,江湖與朝堂,素來涇渭分明,自古便是如此。在下非‘大周之臣’,卻是‘先帝之臣’,先帝之智,令在下欽佩。先帝乃在下摯交之友,他臨終前曾傳一道口諭至犀渠山莊,言他若亡於不日,宮中必有變故,託我輔明君,扶社稷於危難,在下之所以對殿下行此禮,乃是為先帝而跪。殿下尚在人間,先帝在天之靈,必當庇佑。”
蘭舟勾了勾唇角,眼中卻無一絲笑意:“事到如今,庇佑與否,又有何用?今後如何,怕是連先帝都難以左右,你是誰的‘臣’,誰又是你的‘君’,於我而言,並無干係,你想幫便幫,不想幫便作壁上觀就是,這五年我都走過來了,還有何懼?”
他能指望誰呢?五年前的那場大火,徹底將他燒清醒了。
夜半夢迴,總是數不清的頭顱和血流成河的順天門,那可真是個冷得徹骨的秋天……
他沒有臣,他只有顧如許,以及深藏了太久的恨與不甘。
沈遇這一聲“殿下”,彷彿在他心上狠狠敲了一錘,他甚至有些恍然。
許多無暇回想的往事,一股腦兒地湧了出來,幾乎令他喘不上氣來。
他還是頭一回知道,他的父皇在江湖中,還有一位摯友,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可笑。
既是摯友,五年前居然只是袖手旁觀,而今竟然告訴他,父皇還託付了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