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後,兒暗得很快,轉眼便瞧不清來時的路了。
霧氣徐徐地升騰起來,整片林子似要被吞沒,隨風搖曳的紅燈籠與屋中七竅流血的屍體,山風一吹,活像一場夜半驚魂!
顧如許還是頭一回見到死相如此悽慘之人,更為詭異的是,屋中擺設如常,地上甚至沒有一絲掙扎過的痕跡,這人就像夜深疲倦了,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似的倒在爐子邊。
就如衛岑所言,是個佝僂老漢,看其五官樣貌,倒有些番邦的影子,面色蒼白,虛浮無力,骨瘦如柴,嘴唇泛著青紫,血順著七竅淌出來,整個人瞧著略顯浮腫,顯然是中毒頗深了。
衛岑好一陣詫異:“教主,屬下……屬下昨日來時他還是好好的,這四周也早已讓教中弟子嚴密看守,怎會!……”
他自問不曾疏漏,更沒見到任何可疑之人從他們眼皮子底下進過這座木屋,莫非是山中鬧鬼,奪人性命不成?
蘭舟俯身細看,此人屍體上並無任何傷口,衣裳雖破舊,亦是妥帖齊整,除了他們,屋中並無旁人……
“是門外那些毒花毒草。”他起身,“我曾在一本醫書上見過那些花草,乃是塞外戈壁灘上長出的一種奇花異草,花根是十分難得的藥草,對醫治麻風有奇效,但它的花散播出的氣味卻是有毒的。這種毒初聞並不致命,多聞幾日也不過是夜裡難眠,但據聞上一月,便會體虛乏力,雙目漸濁,便是立刻遠離,遺留下眼疾,也恐難根治……”
到此處,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林煦一眼,猶豫片刻,道:“林護法想必最是清楚此花之毒了。”
林煦看著屋外柵欄旁,被砍得七零八落的花草,袖下的手早已緊握成拳。
“此物名為柔然花,聞之一月,雙目冗積其毒致疾,聞之三月,七竅血崩而亡。”
五年前,他險些就與此人同一下場,所幸在毒性滲入心脈之前被救出,只可惜這雙眼睛,拜此花所賜,怕是再也治不好了。他以為這種花只在塞外能活,沒想到時隔五年,卻在青州腳下再一次遇上。
方才蘭舟搶先一步砍了這些花草,不僅是為了教主,也是因為他的眼睛,再經不起這種毒了。
聞言,季望舒的臉色也沉了下來,到門外拾了一朵仔細端看:“當年就是這種花……”
“這些花該是早就種在這了,長生殿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留活口,此人怕是到死都不知道這是為什麼。”蘭舟道。
顧如許蹙了蹙眉。
往自己人背後捅一刀子,長生殿到底做的是殺饒買賣,心狠手辣怕是一貫做派了。
若不是孟思涼先一步審出了那饒底,得知是長生殿所為,今夜查到這,估摸著線索又得斷。
“中了柔然花的毒,不消三日,屍體皮肉便會腐爛成一灘膿水。”蘭舟取下牆上已經鍛好的刀劍,看了看刀柄內側,果然也印著荼蘼的紋樣。
荼蘼花,那是塞外平微氏部族繡在遠行的親人衣裳上的紋樣,傳言中,此花能為人指路,帶著遠行的親人早日歸來。
三年前,平微氏不敵月上氏,遭其吞併。從塞外傳來的訊息,平微氏所有男子皆戰死沙場,女眷孩童願降於月上氏,卻慘遭屠殺。
那一日茫茫草原,被染作一片血河。
慈屠夫之舉,便是傳到中原,也令人感喟。
“此人許是當時倖免於難的平微氏族人,逃入中原後,不知怎麼入了長生殿,最後還是落得這般下場。”蘭舟嘆了口氣。
顧如許無可奈何地搖著頭:“在異國他鄉顛沛流離這麼久,如今能與親人團聚,也算是種解脫。”
至少柔然花下,死得恍若夢中,不曾經歷痛苦掙扎,死得安然罷。
“此人多半也不知自己做了什麼,一心在此處鍛刀,給每一把刀劍都刻上荼蘼花,不為銀錢,也許只是想看看,除了他,還有沒有幸存的族人逃入關內,認出這紋樣吧。”林煦道,“不如找個山頭,面向塞北,為其立座墳。”
顧如許點點頭:“好,就這麼辦。”
蘭舟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你可知平微氏曾與月上氏聯手進犯大周邊境,我大周多少百姓無辜遭屠,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聞言,顧如許沉思須臾,反問他:“我且問你,此人可像軍中之人?”
他遲疑片刻,道:“不。”
其他人亦低頭看了看地上的屍體,此人雙手之繭,顯然不是長年持刀握槍所致,且脊骨蜷曲,佝僂多年,亦難以上陣殺擔
“既然他只是個刀匠,與中原百姓又有何仇?”她再度問道。
蘭舟皺眉:“他鍛的刀,曾被用來殺過多少大周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