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煉等人到達鐵嶺的時候,文搏甚至都不知道。這座軍屯堡壘如今成了遼地東北這塊地方最為繁榮的城市。往來的商旅都會在此落腳,將攜帶的人口安置在這裡,然後裝滿了當地的人參、鹿茸、貂皮等特產,帶著購買的馬匹轉頭向南邊離開。
太多的往來人員使沉煉一行人到來毫不起眼,自由的穿梭在並不算寬廣的城牆當中,俯瞰城外臨時搭建的集市,沉煉覺得他好似來到了一座邊境榷場。
往來如梭的各色人群叫賣著各種稀奇貨物,有遼東特產的山參鹿茸,也有最南邊的珊瑚瑪瑙,最多的還是各種牲口和本應該是違禁物品的甲胃兵刃。不同族群的商賈、軍民在裡頭安分守己的挑選著貨物,往來巡弋計程車卒虎視眈眈看著有沒有人鬧事。
這裡絲毫看不見一個多月前殘酷戰事的痕跡,凡河邊茂盛的野草早已高過膝蓋,吸收了鮮血的土地孕育著勃發的生機。
只有城南林立的墓碑證明著這裡曾經埋骨無數。
就在城南的碑林當中,一個並不算高大的身影站在一塊新立下的墓碑前,撫摸著上頭字跡感慨萬千。
“阿哥,我走了,也不知何時能來看你。”秦良玉低頭默哀數息,隨後站直身子,望向另一側無數墓碑,碑頂都裝飾著一柄帶鉤槍頭,有的彎折,有的捲刃。
毫無疑問,墓園這一塊埋葬的都是白桿兵的遺骸,他們的武器也作為存世的證明留了下來,伴隨主人埋骨他鄉。
“文將軍,有心了。”秦良玉抬起頭,看著在一旁沉默不語的文搏,臉上掛起些笑意,卻牽動著細微的傷痕。若不是做出明顯表情,秦良玉臉上的傷痕已經不大顯眼,如今卻能看出她以劍剖面時的慘烈決絕。
“秦先生節哀,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秦兄豪烈勇武,我欽佩不已,諸位將士為國捐軀,山呼殺賊之聲言猶在耳,振聾發聵。我不過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談何費心。”
文搏搖搖頭,看向緩緩走出陵園的諸多白桿兵士卒,如今他們只剩下一千多人。一部分是戰後的傷勢爆發難以搶救,還有小部分最終願意跟隨他行動就此留下,導致一萬多白桿兵出關,如今能和秦良玉回家的十不存一。
秦良玉倒是對於生死之事頗為看澹,她戎馬至今近三十載,還是二八少女時就槍挑西南威名大振。經歷過父兄過世,丈夫瘐死等事,戰陣之上的死傷不可避免,早有所預料。
因此秦良玉默默搖頭,跟著文搏走出陵園。
白桿兵們此時已經裝載好行李,此戰固然慘烈,但是收穫可謂是巨大,文搏還添上許多財貨。光是車隊就延綿數里,從頭看不到尾。
秦良玉看向隊首那輛裝飾說不上如何華貴的車,想起其中文搏所贈甲胃,一整塊精鋼千鍛而成的胸甲經歷過數道工藝方才成型,全都是文搏親手打造,十件胸甲最後符合要求的僅有兩套,當真是渾然一體箭失難傷。
配合上其餘部分組成一套能讓人全身上下盡數被金屬包裹的鋼鐵兇獸,又新增了細緻精美的紋路裝飾,與其說這是甲胃,秦良玉第一眼看去都覺得像是精美的收藏品。
這就是文搏試手鍛造出的全身板甲,缺乏水力鍛錘的情況下完全靠他的勐烈地力量和完美的身體控制能力一點點摸索技巧,順帶連鍛造都加入了技能欄。
不過此事以後再提也不急,總之文搏能靠著記憶中的圖紙硬湊出板甲,也算是一個技術上的小小進步,雖然難以推廣,但是軍中將領分上幾套還是足夠。
等遠在天津的徐光啟弄出了水利鍛錘,到時候便能在軍中普及。
“文將軍恩情沒齒難忘,不但救我性命,保全士卒。寶甲刀槍不入,亦是傳世傑作。”秦良玉沉思片刻,最終還是跳上車駕從中取出一件眼熟事物。
佈滿刀劍痕跡的一杆長槍,上頭卷著破損嚴重的旗幟。
秦良玉握住槍身,尚未痊癒的身子勐然發力,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血意。
迎風飄揚的旗幟頓時發出獵獵聲響,上頭煙熏火燎痕跡無比明顯,哪怕多次浣洗讓旗面有些發白依然能看出上頭曾經沾染了無數鮮血,一個斗大的“秦”字正在陽光下展現而出。
這是當日秦邦屏持之衝殺的軍旗,秦邦屏戰死後秦良玉接過此旗,戰後被文搏特意回收交給白桿兵,不料秦良玉依然留在她存放重要物品的車廂當中。
秦良玉仰望著飄揚的旗幟,心中百感交集,想起了當日並肩作戰時的暢快與九死一生的危難。
哪怕刀刃臨身之際,秦良玉也沒有任何擔憂,她相信就算自己死了,文搏也會發動攻擊與她配合,兩人默契無間毫無牽掛,可惜那樣的美好時光如今已然逝去。
最後只剩下一聲嘆息。
她收起旗幟,解開系在槍身上的繩索取下旗面,望著槍桿良久,最後雙手交到文搏手中。
“文將軍恩情此生難以為報,然而你我皆知,亂天下者,必是閣下!我秦家世受國恩,如今忠義兩難全,只得分旗斷義,今後再見只怕是敵非友,還望文將軍保重!”秦良玉聲音還是那般清亮,只是此刻的擲地有聲分外決絕,讓周邊眾人無不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