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侃轉頭看向我,微微遲疑了一下,沒有多問便調了方向。
臨近村口的那一截公路上有兩輛車撞在了一起,車身將本就不寬的小路擋了個結結實實。江侃坐在車裡,隨口問道,還有別的路嗎?要不我們繞一繞。
我的心跳得厲害,想也不想推開車門走了出來。我也不知道我在急什麼,總覺得再遲一些就趕不上了。我抬眼看向江侃,急切道:“江侃,你可以等我一下嗎?我看看......就回來。”
江侃眉頭微皺,眼睛裡閃出些無奈的神色,他輕輕嘆了口氣,也跟著我走了過來,“我不放心。”
我走得有些急了,步子被腳下的石子拌得有些踉蹌。見狀,江侃快走幾步跟上我,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別慌,我在呢。”
我們跌跌撞撞走到村口的時候,遠處突然出來幾聲不規則的二踢腳的悶響。
聽著那幾聲刺耳的悶響,我驟然停下了步子,渾身像被抽乾了力氣。江侃覺察出我的情緒有異,停下步子小心翼翼地問道:“怎麼了?累了嗎?”
我抬眼看向江侃,眼神渙散得不成樣子,口中喃喃道:“不逢年過節的,你知道村子裡什麼時候會放二踢腳嗎?”
不等江侃回答,我扯了扯嘴角,自顧自回答道:“報喪的時候。”
聞言,江侃握著我的手驟然涼了幾分,整個人有些無措地愣在了那裡。
我和江侃到家門口的時候,那裡已經擠滿了人。有幫忙點二踢腳的,還有手裡拿著白色麻布縫孝衣的,這些都是少數,更多的,是看熱鬧的。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這是早就種下的因,沉寂多年後終於結出的果。無力阻擋,無處可逃,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是沉沉的宿命感。
農村裡死了人,只要不是橫死的,都會稱為“喜喪”。一場“喜喪”辦下來,披麻戴孝少不了,響器歌舞少不了,更有甚者會在家門口搭個戲臺子請一幫唱戲的,一唱就是一兩天。
村裡父老鄉親都過來捧場,靈棚裡的死者家屬哭得肝腸寸斷,靈棚外的人看戲看得不亦樂乎。
有觀眾的地方就有市場,有市場的地方就有生意做,每每這個時候,周圍村裡那些小商小販們便都聞著腥味跑過來了,有的叫賣烤腸,有的叫賣糖葫蘆,有的叫賣炸糕,把那些看戲的大爺們喂得滿面油光,自己則賺得眉開眼笑——看看吧,死者如果在天有靈知道自己臨死還能拉動農村經濟,估計會在棺材裡笑得醒過來。
小時候不懂生死,覺得死了人真是熱鬧,有歌舞看,有戲臺子玩。一群小朋友甚至會跟在人家哭喪隊裡津津有味地看著人家哭喪,有時候還會笑嘻嘻對人家評頭品足一番,童言無忌地說這個哭得不傷心,那個哭得真難看之類的話。
說得理直氣壯,作得不計後果,彷彿這些事情永遠不會輪到自己頭上一樣。
我也曾是“小朋友”,現在也終於輪到我了。我抬眼冷冷地望向周圍眉開眼笑的眾人,心裡無限悲憫:別笑了孩子們,下一個可能就是你們了。
我和江侃戴著口罩低頭走了進去,我們到屋裡的時候,嬸嬸堂姐她們已經為我媽穿好了壽衣。張揚和張帆伏在床上嚎啕大哭,一度要暈過去。
看見我,爸爸似乎很是激動,表情因為過分悲慟而有些扭曲,他紅著眼睛大聲斥道:“你回來幹什麼?你要想讓你媽死得安生點就走得遠遠的再也別回來!心裡別惦記著這個破家!家裡又沒人待見你,你說你回來幹嘛啊你?在外面好好享享福不好嗎?為什麼非要回來......”
一邊說著,爸爸竟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用那雙滿是老繭的蒼老地手輕輕抓住媽的手,嘴裡喃喃道:“都是命啊.......”
在那種場合下,我想我應該哭,應該嚎啕大哭。但我真的哭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