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從高塔向下爬時,裴炤始終背對著周於禮,沒分給他半個眼神。
裴炤頭頂的字牌不知何時滅了,不僅證明木偶不在身邊,更讓夜色昏暗幾分。
打定主意要給周於禮一個教訓,裴炤想,若不是他在夢裡突然感到一陣心煩意亂,突然醒過來,恐怕周於禮會被那木偶蠱惑得羞憤欲盡。
回去的路上,周於禮仍心不在焉。裴炤落後他半個身位,總算可以避開目光打量起周於禮。
裴炤不常反思,繞是這些天在某些時刻意識到,自己對系統、異世界、撿木偶這些事是否接受過快,心中也沒生出半點悔過的心思。
過往的經歷告訴他,反思與後悔是可支配自我的人擁有的特權,而對於他這種人,不配擁有。
受到紅衣木偶操控的喪屍群不知去向,偌大的中心公園此時只有他們兩個,竟有種末世的寂寥感。
裴炤心中生出點蒼涼,眼前的人越走越慢,為了保持距離,他不由得停下腳步,開口叫住他:“周於禮,過來。”
沉溺自疚的周於禮恍惚,向前走了兩步才聽清口令,原地站了片刻,自嘲搖了搖頭:“我竟沒反應過來你在叫我。”
他笑得勉強,更強打著精神讓自己看起來狀態良好。可若是裴炤感受不到心口傳來一陣陣鈍痛,恐怕會真當沒事任由他胡思亂想。
眼見周於禮狀態萎靡,裴炤只好再次下達口令:“周於禮,過來。”
周於禮終於挪過去。
裴炤嘆了口氣,周於禮的模樣實在不像十八,冷峻外表與氣場,說是混跡名利場上的成功人士,說不準也能矇混過關。
然而這人性格與外表截然相反,喜歡吐槽、敏感、易碎,這一點在他原生家庭中就多有體現,在變成木偶後更為尤甚。
“周於禮,一味沉溺不是聰明人的行為,你不該這樣。”裴炤語氣有些嚴厲,“想解決就說出來,無法解決就放棄,在這種環境下恍惚——”裴炤自嘲嗤笑一聲,眸光流轉,“你覺得合適嗎?”
裴炤說的對。周於禮心中清楚得很,但他現在,滿心都是“是不是人”,裴炤甫一提及關鍵詞,周於禮意識裡勉強保持平衡的天平轟然炸開,他立刻反駁道:“聰明人?可我連人都算不上。”
裴炤話被打斷,皺起眉,不悅地看向周於禮。
周於禮稍稍回歸理智,裴炤目光如炬烤得他呼吸困難。後知後覺這人以主人身份自居,對待自己的態度,恐怕比自己對自己的認知還要清晰。
小紅裙說的對,作為木偶,他必須依靠主人的愛才能繼續存活。
“對不起。”周於禮道歉迅速,微微低頭,兩眼空洞地落在裴炤鞋尖處。
這便是談崩到了極點。裴炤想,他心口仍痛得厲害,本就疲憊更是心煩意亂,但周於禮的問題,裴炤挽起袖子,作為他的主人,他必須解決。
“跪下。”
周於禮有些驚訝,聽到口令的瞬間,雙目亮了一瞬,但僅有一瞬,下一秒他後撤一步單膝跪地,目光重新落回地面。
作為木偶,活著尚且要靠人,自尊對他來說又算什麼呢?他就該像三級片裡放浪的男人一樣扭動腰肢,在主人身下承歡——
“啪。”臉上不輕不重捱了一下,周於禮愣住。
“很喜歡這樣?”裴炤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周於禮眼前,是裴炤細長的腿,抵在他伏首的膝蓋處,語氣嚴厲,“說話。”
周於禮搖頭,沒人喜歡被這麼對待。可他……算不上人啊……
下顎傳來一陣刺痛,周於禮眼前一花,長腿半蹲在眼前,白皙勻稱的手抵上下頜,裴炤冷臉看著他,強迫對視,再一次重複道:“說話。”
“不,不喜歡……”周於禮有些吃痛,又艱難重複了一次,“我不喜歡被這樣對待。”
“為什麼被木偶貶低的時候不反抗?”裴炤依然沒有鬆手,反而更用力,但他骨頭軟,即使大力也算不上痛,加上週於禮耐痛,可他覺得此時裴炤手觸的地方滾燙,眼眶發澀,“為什麼不辯解?”
周於禮幾乎要落下淚。知道並非父母親生時,他沒哭;一點點變成木偶時,他沒哭。可現在,明明沒有那麼痛,周於禮卻落下淚,繳械投降,無措地解釋道:“我只是個吃你愛意的木偶,已經偶化過的人,早就不是同一個物種……!”
他的衣領被裴炤扯起來,逼迫他對視。
“種族歧視早在南北戰爭中就得以消弭,而你,明明有人類的思想卻當個沒思想的木偶,”裴炤故作失望搖搖頭,“人,不是因為有什麼相同之處而被統稱為人,而是因為人具有思想的能力。”
具有思想的能力……周於禮有些明白過來,“具有思想即為人……”是啊,深陷身份難題的周於禮恍然醒悟,他還在思考作為木偶要如何對待主人這件事,本身就是作為人才會思考的事情。
“我……”腦子裡那根別住的弦被撥動回來,周於禮突然從痛苦中脫離出來,意識到自己做了多麼愚蠢的事情,後知後覺羞憤。
裴炤見他神色又恢複平常,知道他想通了。都是聰明人就是這樣好,不需要浪費太多口舌說服,只要講明白道理,便能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