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
屋子陰翳的角落都被熹微的晨光照亮,陸無雙從床上抬起頭來,發現公孫綠萼已經從她身邊離開了。只留下一張紙條,她拿起來看,上面寫著:“我在絕情谷等你,到時婚約,勿失勿忘。”
紙條上面墨跡很顯然還有些潮,看起來是她匆忙之間留下的。陸無雙發現前幾個字都是中規中矩的小楷,後頭就有些幾近於狂草了,墨跡亂飛,筆道都有些淩亂,她不明白公孫綠萼為什麼這麼急匆匆地不辭而別,還留下這麼一張紙條。
看來公孫綠萼也是有龍師叔那種忽如遠行飄然而去的風格的。
她伸手往旁邊被褥中一摸,被單還是往下凹陷的,還有些體熱,說明她剛走不久。被子中還有她的發絲,還有些是銀色的,說明枯榮禪功已經起作用了,昨夜她就覺得公孫綠萼右半邊身子已經慢慢朽掉了,開始只是有些發灰,後頭在拔罐的時候起碼背還是玉版一塊,但是再後來,整張臉她都不願意讓她看到了。
她恍然大悟,心裡一陣發酸,喃喃道:“原來如此,她就是不想讓我看見自己不人不鬼的樣子!才如此匆忙地離開了!希望下次再見的時候,她身子已經恢複了吧。”她又想起當初就是因為去淩霄花樹上摘淩霄花才把腿摔斷的,這也是因為她愛美,不希望別人看見自己難看的樣子。
她起身,穿好衣服,挪動身子下床,可是她身子挪動到公孫綠萼躺著的那塊的時候,發現那處凹坑可是不簡單,兩邊是凹下去的,但是中間卻是有些凸起來的。
她好奇地觸碰了一下床上的凸起,那塊凸起迅速喀拉一聲響,似是這塊的木板已經發生了斷裂。
陸無雙猜測,這大概是床下出了什麼毛病,所以才會有此情形,她起身下地,穿好鞋,趴下來,身子下探,看著床底下的情景,微微低呼了一聲。
床下有一個穿著青袍的道人,右臂向上微微屈伸著,好似已經斷了,那道人胡須散亂,怒目圓睜,臉上有著說不清道不盡的痛苦,臉色蠟黃,已經死了有一段時間了。他身軀仰臥在床下,嘴角和鼻孔流出一道鮮血,陸無雙拿指頭一觸,還沒有全涼,看來是剛死沒多久。
這下子陸無雙心中怦然大動,原來是公孫綠萼在離去之前還不忘了將潛伏在這裡,準備追殺她們的敵人提前消滅掉。不管她早已察覺與否,敵人被幹掉是真。她心中一陣感動,心道:“萼兒果真是個良善的重情重義的好女子!我絕不能辜負了她!哪怕這事情世人不能接受,哪怕傻蛋不能接受!”她估計也不知道,在山谷中做完那些事情之後,她們對楊過至深的情感就已經潛移默化地轉移到了對方身上了。她決定先進城去尋找表姐她們的下落,然後再回到絕情谷,找到綠萼之後,幾人結拜,然後就和綠萼用當初的花轎和燈燭完婚,絕不能留下遺憾!
她捲起被褥,虎皮本來打算留給公孫綠萼去作為她的被子的,可是公孫綠萼不知是走得實在太急還是好心無私,不願意去拿別人的東西,把虎皮也留了下來。陸無雙苦笑著說道:“傻鱷魚!咱們都要拜堂了還分什麼你我!你留下這被子我照樣得背!真是給我添了負重!”
她離開之後,將柴火堆積起來,堆在床下,又找了跟拄杖子,手裡拄著,不至於因為內力全失摔倒,她不打算讓別人認出來,所以盡量減少跛足的姿態本來也不想讓別人看的),柺杖更加向前拄,讓別人看不出她是跛足。她僧袍裹緊,生怕風雪的侵襲。然後她上樓,去將柴火點燃,接著一路溜下來,往前跑去,跑得時候還不忘大喊一聲:“走水啦!”把全村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那處房子那裡,自己則是飛速跑出了村子。
這件事情恐怕沒人會知道真相了,其實道士的死亡恐怕並不是公孫綠萼親自動的手,但是是公孫綠萼導致的。
這個道士是昆侖派的一名追殺者,因為白鹿子從宏法那裡得知了公孫綠萼她們冒出昆侖派弟子的事情,十分氣憤,所以派出了自己這名弟子去刺殺她們,只要得到項上人頭,耶律燕的封賞肯定不會少的。
所以這名道士就連夜出發,看著樓上燈火通明,公孫和陸在炕上閑談,心裡一陣竊喜,想著得來全不費工夫,一個飛身竄上了樓,在窗外停留了片刻——躲在窗框之間的牆面上,一動不動,死死貼著,不發出一點點聲音,就像一坨黏在牆上的雕像——看到屋裡的明亮燈燭熄滅了之後,他就潛入了進去。
拔罐留下的煙火氣息還殘留在屋子裡,公孫綠萼把一個個罐子從自己的玉背上拔了下來,他在進來之前還聽著她們的打鬧聲,公孫綠萼說道:“看看我這紅的,不過是真有用處啊!現在身子不怎麼難受了!”陸無雙笑道:“你現在背上就是一個棋局,你的背就是一個象棋盤,紅的就是棋子,白的就是空格。“公孫綠萼笑道:”哪有這麼規整的棋盤呀!“陸無雙說道:”這不還沒開始下嘛!“公孫綠萼坐起身來,繫好貼身的衣服,拽起被子,蓋著,吹了燈燭,陸無雙笑道:”這麼著急?“公孫綠萼說道:”是啊,我明個路途可是夠遠的。“陸無雙也縮排被子,說道:”好吧,既然您老人家這麼急,我這新郎官也奉陪一把吧!“
道士看著她們睡下,心裡卻仍是有些不安,公孫綠萼的臉龐真是奇詭至極,一半是嬰兒般華潤,一半卻是老嫗一般衰朽。清涼如水的月光撒下,他看著冷冰冰的詭異面容,心裡突突直跳。
屋子裡面一片墨藍色,陸無雙的臉隱沒在公孫綠萼身後,她摟住公孫綠萼的脖頸,狠狠親了幾口,又掐了幾下公孫綠萼腰間的軟肉,讓她纖細的腰肢顫抖了幾下,公孫綠萼閉著眼嬌嗔道:“別鬧!”陸無雙撒嬌一般說道:“我是你的官人,你以後可是都得聽我的了!”公孫綠萼扭著頭,蹭陸無雙的臉,撒嬌地說道:“才不要呢!我是你婆姨,你可不能對我呼來喝去的!我父母那些事情我可是不想再經歷一遍了!”陸無雙笑道:“那又怎麼樣?他們是他們,咱倆是咱倆,咱倆又不會那個樣子!只可惜啊!你這種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咱們是生不出了!”
道士聽著她們夢囈一般的話語,看著她們詭譎的扭動身姿,嚇得魂不附體,躲在床下伺機待發,他一半是害怕,但一半是不想放棄得到獎賞的機會。
過了許久,溫存的二人終於呼吸勻稱緩慢了起來,他知道她們已經睡熟了。他不想再看見公孫綠萼那張可怕的臉了,所以躲在床下,打算一擊斃敵。
他算準了陸無雙就在他躲藏位置的上方,因為他聽過宏法的敘述,知道公孫綠萼內力奇怪地強大,可怕至極,但是陸無雙卻是內力全失,身體已經接近殘廢了。他決定先拍死陸無雙,然後公孫綠萼要用手邊的劍去捅上去。他不相信公孫綠萼是金剛不壞之體,所以還是決定以身犯險一次。
他運氣調息,掌力集中在手心,對準上身受到壓力的地方,狠狠一拍。
不料,公孫綠萼一個翻身,壓在道人身上,她的枯榮禪功在睡著的時候依舊運轉著,身體還是不停地運功增長功力。
一受到這強勁的掌力,公孫綠萼只是哼了一聲,繼續睡。但是身體中生生不息的內力將這掌力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下邊。
道人只覺得右臂一震,隨即右半身筋折骨裂,口鼻中鮮血湧出,眼前一黑,徹底斷絕了氣息。
這事情的真相隨著整座燃燒的屋子,全部灰飛煙滅了。
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陽春佈德澤,萬物生光輝。陸無雙走到晌午,看見遠處的野田中,長著參差不齊的茂密葵花,她腹中也是饑腸轆轆了。就去那裡薅下來一把葵花籽,斯斯文文地擇起來,掰開殼,細嚼慢嚥地送入嘴中吃下。等吃飽了之後,她接著趕腳,一路上碰到誰都是趕快避過,沒見到人的地方就歇下來,找個暖和的地方揉一揉自己的跛足。她的腳一直痠痛著,跛足的地方尤其是。
成都就在眼前,青灰色的高聳城牆,落雪的城頭,還有面前蜿蜒的古道,無不是在宣告著它已經在來訪者面前到來。
陸無雙進了城,此時城中一片蕭索,這裡已經被蒙人攻打過幾波,頗有些死氣沉沉,百姓臉上毫無生氣,他們知道,侵略不會結束,只會愈演愈烈,朝廷早已無望,等著他們的只有殺戮和奴役。
她一看到這片情景,心中也是一陣酸楚,即將新婚的激情也是消散了不少。
畢竟自己是漢人,這土地這民族生養了自己,不能因為私情就忘卻了國危民難。她邁開步伐,去尋找武侯祠,她總是覺得,只要能夠找到一處顯眼的地方,興許就能夠找到表姐的所在。
她看見了張貼的通緝令,便拿布包裹住自己的腦袋,又戴了僧帽,害怕即使光頭也會被認出來。
而此時,襄陽城中,郭府的一盆白菊散發著清涼的幽香,蔓延到了整座府邸中,耶律燕端著一個金壺,將壺中的血水傾瀉下來,澆灌在白菊盆中。
她知道,她前些日子盜過來的完顏萍的頭骨就掩埋在這盆白菊底下,每日子時她進行完貓鬼的暗中祭祀活動之後,都會拿她暗中殺害的丐幫忠心人士的血水去灌溉這盆白菊和完顏萍的頭骨。
她灌著灌著,眼神迷離了起來,淚光撲朔,聲音發嗲地哭訴道:“可以當比翼鳥,為何要做妯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