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嘆了口氣:“要是時間能停留在那裡就好了。
“隨著我本源之力慢慢暴露,你開始有了懷疑。我真的有很努力地隱藏,我甚至為你違背了本心,可你卻還是說出了那句最令我懼怕的話……”
“其實,當初我開門看見你的時候,便篤定你不是我的約書亞。”崔斯坦道。
“那你為何還讓我進屋?為何還收留我,毫無保留地對我好?為何還要點燃我眼中的希望?”
“因為,這就是我的本心。如果當時我開門看見的不是你,不是一張如此酷似祂的臉,我也會這麼做。對我來說,你和這萬年來我救助過的每一個人並沒有什麼不同。”
“那你為什麼等了那麼久才對我說出那句話?”
“說實在的,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心裡存著點一廂情願的幻想吧,希望自己是錯的。”
屋子裡亮著燈,一切都是崔斯坦離開時的樣子,窗明幾淨,纖塵不染。
只是屋子中央那張桌上,堆著一大堆物什,小山一樣,花花綠綠,層層疊疊,好不熱鬧。
他走近桌前細看。手指從五花八門的雜物下面抽出一根布條,原本應該是的白色的,現在已徹底泛黃,上面的織線已鬆散稀疏得不成樣子,邊緣稀稀落落,都是毛糙的撕裂痕跡。
他立刻就認出,這是先知死後自己從他衣服上撕下的布條,後來放在一隻木匣中,由祂送給了約書亞。
難道又被祂拿回來了?
他的手繼續往裡挖掘,果然,找到了約書亞為他戴上的橄欖枝王冠、祖母綠寶石、那隻石膏塑的鼻子、那張未完成的畫作、畫畫用的一小節碳素筆、以及從妖僧頭顱上剪下的一簇淡金色發絲……
全在這兒了。
崔斯坦又去看上面堆著的那些雜物,全都是以人王和先知、或白神為主題的藝術品,有掛毯,有繪畫,有書稿,有樂譜等等不一而足,按照年代層層堆疊,如同地質勘探現場劃分出的不同年齡的巖層。
他看著這些充斥著他們故事的傑作,忽然意識到,或許經年以後,宗教信仰雖然從人們的生活日常中淡出,但從未真正停止對人們精神層面的感召。還有許許多多的文人志士、藝術家、甚至是普通訊眾,仍然前赴後繼地將那一位神明珍藏在心底,不需要說出來,不需要強迫別人同自己一樣,甚至不需要欣賞與理解,單單知道祂就在那裡,便使向善的靈魂有了棲居之地,那便是神明允諾的應許之地。
你若尋求,祂必使你尋見。
黑發約書亞從壁爐裡撿起一根木柴,掌心攏在上面,點起一團火。
祂將燃燒的木柴交到崔斯坦手裡:“燒了它們。”
“為什麼?你們想要人類敬畏神明,而這些恰恰是信仰存在於人類心中的證明!”
黑發約書亞的靈魂隱去,或許是被邏格斯強行擠下線的,反正那個恐怖的,令人不安的聲音重又響起:“這是我們事先談妥的一個小條件,屬於私事範疇,我之所以允許祂這麼做是對祂慷慨借我身體的回報,與我的大計也沒有沖突。回答你的問題,這些是,但不夠,遠遠不夠。你知道為什麼你們這個世界的神力會如此稀薄?你們的兩位始神如果放眼整個宇宙,是會被按在地上碾壓的程度。
“神明依靠信仰之力鞏固自身神力,而我則從祂們身上榨取屬於我的部分。神明的命運掌握在我手中,祂們愈是懼怕我,我就愈是強大。
“約書亞和拿弗他利,在我看來就像兩個偷懶的農夫,沒有按時足量地向我納貢,我當然要處罰祂們。至於這些零打碎敲的信仰,對我來說意義不大,不要也罷。”
祂直接將木柴塞進崔斯坦手裡:“喏,聽話,去點了它們,讓我那位慷慨的小朋友高興高興。”
崔斯坦猶豫一下,最終還是向那座象徵著人類最後信仰微光的小山扔下了火炬。火焰遇到油性顏料燃燒得更快,頃刻之間便升上屋頂,有將整座木屋化為灰燼的趨勢。
邏格斯抓住崔斯坦的後頸,面前一道黑氣開路,直接掀翻被燻黑的屋頂,飛到天上。
祂將崔斯坦往旁邊一扔,也不管他有沒有做好準備,翼式揹包可沒有脊骨裡抽條出來的翅膀響應速度那麼快。但崔斯坦控制住那對灰撲撲的雙翼,在風中淩亂了幾下,好歹穩住自己。
“接下來終於可以幹點正事了。”邏格斯道。
祂周身黑氣暴漲,雙翼伸展,陰影幾乎籠罩整片天空,像一整片不透光的密雲,結結實實地壓在人們頭頂。
此時世界各地的人們仍在忍受窒息之苦,不過好在有晦天使送來的閉息草,他們應該都陷入了假死般的沉眠,並沒有感覺到痛苦。
他們飛在高空可以俯瞰腳下整片陸地。人類建造的城市依舊星星點點地亮著燈,那是世界上最後的光明。自從潘瑞戴斯之心熄滅,時序混亂,太陽和月亮就再也沒有出現,唯有那些人造光源不懂得敬畏,兀自長明。
邏格斯提起左手,打了個響指:“熄燈,是時候和這個世界說晚安了。”
霎時間,黑暗長出雙翼,從城市上方掠過,所到之處,一塊厚重的黑布遮蓋一切,宛如在死者眼前闔上最後一道面紗。
於此同時,緊隨黑暗的腳步,大地開始塌陷,海水倒灌,吞沒一切。沒有尖叫,沒有恐慌,沒有痛苦,人類就這麼在沉睡中,靜悄悄地走向滅亡。
邏格斯盯著看了一會兒,可能是覺得毀滅進度載入太慢,等得無聊,又轉過頭來看向崔斯坦。
“還有最後一件事。”祂盯著他,重瞳又有合併的趨勢,但被祂壓制下來,“你也算是人類,你也必須去死。只是我答應過那位小朋友,要把你留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