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信任。”
亞伯蘭沉默不語。
“如果您信我的話,一會兒請將紅布系在您的車架上,我將駕駛戰車繞到他身後,米諾陶斯的正面因有角而無人能敵,但他的後頸是軟肋。他見到紅布一定會發瘋似的追過來,屆時我便將長矛捅進他的後頸。”
他說這話時,目光卻沒有看著士師,而是徑直穿過他的肩頭,徵求意見似的望向站在他身後的先知約書亞。
亞伯蘭也側身轉向他道:“先知,這個方法可行嗎?”
約書亞點點頭。
見亞伯蘭仍是遊移不定,一直靜候在旁的以撒終於按耐不住:“父親,連先知都首肯了,快答應他啊!你若是還有什麼顧慮,紅布可以系在我的車上!”
雖然再一次被兒子點破自己的優柔寡斷讓亞伯蘭非常不快,但他還是為爭一口氣似的,將紅布系在了自己車頂。
果然,當紅布隨著撤軍時的煙塵獵獵飄揚,米諾陶斯像瘋了一般追擊而來。
崔斯坦趁機繞到他身後,斜切進牛頭人和他身後的克裡特人之間,以撒為他掩護,雨點似的弓箭攔住克裡特人的去路。他的單騎戰車迅捷而靈巧,眼看著離米諾陶斯只有一箭之遙,他一腳踩住戰車外側的欄杆,一腳猛蹬車底,縱身一躍,將全部的重量都壓在手裡那杆長矛上。
長矛紮進牛頭人的後頸,溫熱的鮮血濺了崔斯坦一臉。米諾陶斯抬頭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同時大力扭動身軀,要把背上的長矛和人都甩下來。崔斯坦卻穩穩地抓住了他背後的鬃毛,又從口袋裡摸出一把割肉刀,從鎖骨處狠狠刺入,連捅數刀。
牛頭人慘叫倒地,他的血浸染了沙場,竟一直將紅色蔓延到約書亞腳邊。
崔斯坦拔下長矛,牛頭人發出一聲沉悶的呻吟,已無力氣翻身。他望著牛頭人那對畸形的眼睛,飽含慈悲地說:“現在睡吧,讓我來解脫你的痛苦。”
他最後將長矛插入牛頭人的咽喉,米諾陶斯發出一聲粗重的低吼,終於斷氣。
崔斯坦割下他的頭顱,高高舉起。於是,示劍人士氣大漲,而克裡特人潰不成軍,以撒帶頭沖入敵陣,亞伯蘭大軍壓上,白神的軍隊又一次實實在在地向世人證明瞭它的所向披靡,而在信徒們心中也進一步鞏固了“祂不可戰勝”的印象。
慶功宴上,以撒攬著崔斯坦的肩膀稱兄道弟,對他的智勇雙全大加贊賞,連亞伯蘭都忘記了前面發生的不快,多喝了幾杯酒,甚至失口將“義子”叫成“兒子”,彷彿他真的記起,面前這個青年就是十九年前被他獻祭出去的那個幼子。
只有崔斯坦並不快身體不適,沒來參加慶功宴,卻告訴他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放棄慶祝屬於自己的勝利。他實在放心不下,就找了個藉口,早早離開,回到自己的營帳。
約書亞睡著了,又是那種怎麼也叫不醒的昏睡。每一次他陷入這種狀態都叫崔斯坦心慌意亂,寢食俱廢,整日整夜地守著他,生怕他再也不會醒來,生怕他像養父那樣不留下只言片語地離開……
而一切的鮮花著錦,一切的改頭換面,一切的指日可待,沒了你,對我又有什麼意義?
他甚至向萬能的白神祈求,將自己無常的壽數,無論好賴,分一半給他的小啞巴。他也不期待他長命百歲,因為自己總歸要比他大幾歲,而自己百年之後,誰會來照顧他?總是不放心。最好的結果,還是自己比他多活一天,那樣,既能照拂他一輩子,又不至於使自己痛苦孤單太久。
可眼下,他除了陪著他,什麼都做不了。
那麼祂去哪兒了呢?
米諾陶斯的血流經祂腳下,使祂憶起了他的父親,自己圈養的那頭神牛。因為貪圖豐美的牧草而出走,被人類目睹,遂奉為神明。被祂找到時,已玷汙了處子之血,犯下了不可饒恕之罪,祂只好將其擊殺。
米諾陶斯雖為其子,本身卻並無罪孽,只可惜出生即為原罪,生就了這樣一幅可悲可怖的皮囊。
祂惜其勇力,遂收了米諾陶斯的殘屍與魂魄。當晚,回到潘瑞戴斯聖山上的神殿,以純金照著其父雪白神牛的模樣重新鑄了一枚頭顱,安在他肩膀上。又對他的靈魂動了些手腳,使他性情溫和忠厚,但還沒想好要派什麼用場,只能先安放在一邊。
拿弗他利聽聞兄長歸巢,便帶著路西法火速趕回。
祂們坐在一起享用白神信徒供奉的餐食。祂們並非一定要飲食,作為始神,祂們其實完全可以不吃東西,只是自從拿弗他利長大以後,祂完全想象不出和祂一起要做些什麼才能使祂高興。
“約書亞,你準備什麼時候回到我們身邊?”拿弗他利拈起一塊鮮嫩的小羊排湊近鼻子前嗅嗅,皺起了眉頭。
“快了。我在人間的計劃馬上就要完成,興許屆時,我會有些時間。”祂撕下一塊烤麥餅放進嘴裡,“你最近在忙什麼?”
拿弗他利把手中的盤子放下,人類的食物終究叫祂望而卻步:“我的黑爾地下城快竣工了,哥哥有空可以來觀摩一下。”
約書亞:“那是什麼?”
“簡而言之,就是一座酷刑樂園。”黑發始神眉飛色舞道,“以後,若是再有人令你失望,你大可以把他交給我,我會送他一段刻骨銘心的旅程,保準他子子孫孫都不敢再忤逆你。”
約書亞看了看站在祂身後的黑翼天使路西法。他的眉頭輕蹙,臉色白中帶青,顯而易見,他定是拿弗他利那座酷刑樂園的第一個體驗者,幸而基路伯身體天賦異稟,才使得他此刻還能全須全尾地站在這裡。
約書亞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其實,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現在人們死後,他們的靈會回到我的身體,長此以往,早晚有一天,他們會將從我這裡得到的靈盡數歸還,可他們自己又無法産生靈,他們會越來越偏離我對他們的期望,甚至有一天,讓我忍無可忍,只能將其毀去,推倒重來。但這並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得想個辦法,讓那些從死去的人身上脫離出來的靈能夠自主迴圈起來。”
拿弗他利道:“這簡單,讓死去的人都到我的酷刑樂園來,我替你將全部的靈收集起來,你再造一批人,重新封入他們的胸膛,怎麼樣?”
約書亞搖搖頭:“那樣對現在這批人不公平。我再想想辦法。”
祂忽然注意到路西法正著迷地盯著米諾陶斯那顆金燦燦的頭顱。見自己有所覬覦的行為被發現,黑翼的基路伯索性不加掩飾地抬頭稱贊:“這又是什麼新造物?好漂亮!”
祂像哄一個剛挨完打的孩子似的對路西法說:“要是喜歡就送給你,當個娃娃玩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