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書亞穿著睡衣坐到畫架前,崔斯坦用火柴點亮了他面前的燭臺。
他不需要光線,但是我需要。他在心裡默想。
“還記得我們的遊戲嗎?”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白布包裹的東西遞到他手裡,“能請你幫我把它畫下來嗎?”
“當然可以。”
“紙我已經給你鋪好。”
崔斯坦在他右前方落座,藉著熹微的燭火端詳他的臉。
雖然過去他也曾無數次偷偷看他,只是那時他眼上總遮著白布,有一種出塵絕凡的冷傲,美則美矣,但到底拒人千裡。
如今,他不再遮掩自己的瑕疵,大大方方地將它暴露在他眼前,崔斯坦卻感到一種別樣的親密,似乎只有在面對最親近的人時才會如此。
離奇的是,有一瞬間,他居然覺得自己被那張揚舞爪的胎記隔空蟄了一下。
約書亞細細摸著手裡的東西,摸著摸著就停住了。他抬手摸向崔斯坦的臉,越來越用力,似乎要將他的樣子拓在手心,尤其是鼻子,幾乎被他按得歪了過去。
他忽然說:“這我畫不出。”
他把東西還給崔斯坦,在他攤開的手心躺著一隻鼻子,石膏雕刻成的鼻子。
“為什麼?之前我給你的東西,你不是都畫出來了嗎?為什麼偏偏這個就不行?”崔斯坦問。
約書亞站起來,開始整理畫具。
“你說過,絕不會利用我的能力。”他的聲音就像刀子,一下一下割在崔斯坦的心上,“你食言了。這是你的鼻子,而我已經畫過你的眉毛、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嘴唇,就差這一樣,我就畫出了一個完整的你。”
僅憑在教會長廊裡匆匆的一眼,他便記住了他的模樣,從此珍藏心底,再也沒有忘記。
崔斯坦忽然再也無法剋制自己內心洶湧而來的痛苦,他傾身向前,緊緊抱住了他。
他親吻他的脖頸,在他耳畔泣不成聲:“你也知道這種感覺?那你為何對我這樣殘忍?你明知道我不能把你交給他們,為和還要如此要求我?”
約書亞也摟著他,雙手就像夏日的晚風,溫暖而不灼人,他輕輕撫摸著他的卷發,循循善誘:“因為,如果一個人的死能救很多人,那便是值得的。你把我交出去,那些對你忠心耿耿的臣僕,那些渴望你回歸的子民,包括你自己,就都能活下去,而我自己也不必再被這受詛咒的能力折磨,所以我的犧牲是有意義的。但是如果我畫了你,你的死亡將毫無意義。”
“可是……可是我才剛剛找到你啊!”
“你還會找到我的,第三次、第十次、第百次、第千次……如果你不來找我,我也會找到你。你要相信,所有的離別都只是暫時,因為愛意雋永綿長,我們終會在更好的時間和場合,再次相遇。”
崔斯坦明白,自己又一次要失去他了。
“我還想請你幫個忙,陛下。”約書亞說。
國王迅速收起眼淚,整頓好儀容,在自己的椅子上正襟危坐,雖然對方根本看不見。
“嗯,你說。”
“我想請你,在把我交給他們之前,再跟他們談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我都答應你。”
約書亞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詞。崔斯坦心中立刻湧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想請你告訴他們,妖僧只能死在國王手上。”